青珠微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对上次的事也是心存怀疑的,当时几个姐妹正在练习新编的舞蹈,不知怎地绿珠豢养的白猫挪动身子时打翻了花瓶,正巧碎片划伤了蓝珠的右脚,虽然紫珠引逗猫儿在前,但是也绝不能全怪紫珠,毕竟那是无心之过。
“本来该是我的洞箫独奏,如今换成了缃儿和紫珠的合奏,”蓝珠苦笑道:“谁爱出风头就去出吧,我真有些倦了。”
“何苦这般沮丧,”青珠摇头笑道:“红珠姐姐也好长时间不弹琵琶了,昨日还同我说主人大概厌弃了她,准备把她送给齐王殿下呢,听闻齐王以仁惠著称,好赈穷施善,这样看来倒是个好去处。”
蓝珠扑哧一乐,丝帕却从手里滑脱出来,掉入池中,她推了推青珠,笑嗔道:“好个不知羞的丫头,竟敢思慕王爷?”
“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青珠凝视着微起涟漪的池水,沉思良久,开口笑道:“过几日主人就要去城郊畋猎了,射麇捕鹿,恣意驰骋,好不快活哪。”
“狩猎场上满是血腥,我是不喜欢的。”蓝珠浅浅一笑,“还不如前阵子在城外办的那场球赛,可惜不能亲眼目睹,仅凭宴上那几名小郎君们的讲述,就够激动人心的了。”
青珠‘嗯’了一声,其实她对什么球赛完全没有概念,缃儿那日听到傅家小郎君和郗家小郎君的几句交谈,就欣喜雀跃的过来与她们分享,什么万花筒、云彩的颜色变化之类的云云,她根本不知道何意,只觉得那是小郎君们的高雅兴趣,何为高雅,大概就是他们出身名门,这一点就足以给他们任何疯狂的行为作出最好的解释,青珠心里有些不屑,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天高云淡,凉风习习的天气最适合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撒欢,放纸鸢俨然就成为古代豪门贵女的一项娱乐活动了。寻一处空旷之地,三三两两的少女们结伴而行,各自牵着一只纸鸢,不时来回跑动着,仰头张望,看着风筝时而飘摇回旋,时而直上蔚蓝天空,还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庾萱天天喊着要放纸鸢,可真到此时,她又变得有些窘然,对那只不听话的纸鸢束手无策,雨轻就走过来,耐心在她身边讲解着放纸鸢的技巧,“首先要确定风的方向,提着线逆风而站,风筝会迎风而飘,若方向反了,风筝是无法起飞的”
然后雨轻牵着庾萱的手,走至另一处,将那只红孔雀纸鸢和线牌距离拉到三至五米远,待风起时,雨轻赶紧放,边跑边看纸鸢起飞的情形,慢慢的跑动,红孔雀这才徐徐飞起。
“给你。”雨轻把线牌交给庾萱,含笑道:“只要这样慢慢跑就可以了。”
庾萱一面提着线,一面仰头望着那只红孔雀,小脸红晕,阳光有些刺眼,她微阖双目,小声道:“它还能飞得更高些吗?”
“快看啊!”这时羊嵘正欢快的朝这里跑过来,裙裾飞扬,招手笑道:“荀姐姐的那只纸鸢飞得好高啊!”
郗玥听后也抬首望向天空,只见那只燕子纸鸢正在空中翱翔,舒臂牵线的少女凝眸微笑,五色罗裙随风摆动,过了一会,目光又扫向雨轻那边。
“荀姐姐,没想到你放纸鸢这么厉害。”雨轻满脸笑意,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然后开始慢慢跑起来,这只蓝孔雀虽然没有羽翼,但借助着一阵东风还是很快飞了起来。
“知世,你撞到我了。”羊嵘脚下的步子开始变得凌乱,一手提着纸鸢线,神色变得紧张起来,两只纸鸢飞到了一处,她用力扯动,哪知飞上天空的纸鸢根本难以控制,两只纸鸢就这样交缠在一起,逐渐坠落下来。
“嵘姐姐,我刚才可不是故意的。”庾萱疾步跑过去,蹲身捡起落地的红孔雀,又将纠缠在一起的线理出来,羊嵘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双肩,笑道:“知世,难道你不知道孔雀飞不高的吗?”
庾萱咯咯笑起来,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雨轻那边,“她那只蓝孔雀就飞得很高啊,虽说孔雀飞更像是在空中滑翔而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飞,但是纸鸢不同,只要借助一个向上的升力就可以保持其在一定的高度稳定飞行,这里还包括重力风的推力风筝线的拉力,总之很需要技巧的。”
“哦,这应该又是什么原理吧。”羊嵘点头,类似这样的格物学她也是一知半解的,新奇有趣的就多留意一下,太过复杂的东西也不会多问。她俯身将自己的仙鹤纸鸢拿起来,仔细检查一下双翅可有损伤,口中喃喃道:“我这只仙鹤何时能展翅高飞呢。”
这时,郗玥和王毓小跑而来,娇喘细细,羊嵘望了一眼郗玥手中拿着的苍鹰纸鸢,忍不住笑道:“这定是你的堂兄给你做的纸鸢,玥妹妹怎么会喜欢这种猛禽呢?”
“才不是呢。”王毓摇摇头,一脸坏笑道:“其实是玥妹妹悄悄从他堂兄书房里偷出来的。”
郗玥含羞笑了笑,随后仰面望向天空中那只蓝孔雀,笑道:“飞得真高啊,比荀姐姐的燕子还要高呢!”
远远的能望到一名少女正小步跑动着,手里还牵拉着那根纸鸢线,时不时笑盈盈的朝她们挥一挥手,身后的小白迈着悠闲的步子,雪白而强壮的身躯显得分外夺目,它偶尔会抬首看看空中的纸鸢,对于它来说五彩斑斓的颜色大概没有什么差别,因为犬类都是色盲,根本没办法像人一样分辨各种色彩。
荀宓看到雨轻往这边奔来,便慢慢收了纸鸢线,迎了上去,笑问道:“纸鸢是你所做?”
“嗯,”雨轻停下脚步,眼眸里波光流转,“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声音悦耳,虽为送别之诗,但此燕子非彼燕子,凭颍川荀氏的地位和声望,荀宓的良人必是出自顶级门阀中的才俊无疑了。
荀宓眼帘微垂,似有所想,良久才开口道:“雨轻,何为梦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雨轻淡淡说着,心想:世说新语中卫玠和乐广曾就梦因进行过一次讨论,各执一词,没有定论。其实卫玠对梦因的这种理解仍属唯心主义的传统观念,不过病弱的卫玠早已不复存在,勤练武艺的他,恐怕没有时间再为虚无的梦境而感到困惑。
如今荀宓也开始思梦,无非是闺中少女对未来的忐忑不安,会有种不知取舍的迷茫,又有种不想失去的彷徨。
雨轻思忖片刻,继续说道:“人有牧羊而寝者,因羊而念马,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盖,遂梦曲盖鼓吹,身为王公。夫牧羊之与王公亦远矣,想之所因,也足怪乎!”
“梦也能如此?”荀宓疑惑,雨轻附耳笑道:“荀姐姐,你这般聪慧,不会遇人不淑的。”
荀宓脸颊绯红,嗔道:“胡言乱语。”然后低首抚摸着小白。雨轻仍旧牵着纸鸢线,她想收回纸鸢,怎料一阵疾风,迷了她的眼睛。
城外西郊处,骏马奔驰,鹰犬追击,狐狸野兔在狼狈逃窜,弓弦响处,血肉狼藉。江惇与郗遐一改平素飘逸的宽衣长袍,今日皆身着戎服,青白和乌黑两个身影隐约穿梭在林间,并肩策马疾驰,郗遐倏然扬鞭赶超,回头笑道:“思悛兄,刚才世道兄已经猎到一狐,你说我们能不能射到一只麂子呢?”
江惇摇头笑道:“那你快去吧,或许有头野彘在前面等着你呢。”他勒紧缰绳,坐下骏马高扬起前蹄,连连打着响鼻。
望着郗遐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林间,江惇唇角微扬,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心道:贾长渊今日兴致很高,石崇与潘岳在旁阿谀奉承也算平常,金谷二十四友人尽数都来了,唯独少了石崇之甥欧阳建,都说欧阳建素喜畋猎,这次怎会不来呢?
思绪纷乱之际,左边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惇定睛望去,手握弓箭,一只浑身麻灰色毛的野兔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他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拉下弓箭,一支羽箭朝野兔的后腿射去,刹那间从东边飞过来的箭矢准确无误的射穿这支羽箭的箭竿,野兔被惊到,竖起双耳,转向迅速逃窜了。
“思悛兄,是我射偏了,对不住!”随着马的一声长嘶,那人的身形渐渐清晰,一身黛紫戎装,目光炯炯,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他模糊的笑容里带着挑衅的味道,缰绳缠绕手中,缓缓而行。
江惇含笑道:“原来是郭兄,箭法如此精妙,吾不如也。”
此人正是冠军县侯郭彰之子郭茂,最喜争强好胜,如今贾郭二人宾客盈门,权势熏天,自是无人敢与他们争锋。
“本无意与你争抢,只是我一路追赶那野兔至此,若被你捡了现成,我心不甘哪。”他眼角的余光扫向南边,又垂首笑了笑,扬鞭朝西边去了。
紧接着从南边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却是祖涣和刘演,只见祖涣身后跟着的小厮正拎着两只雉鸡,畋猎才开始,他就已经射到猎物了,不过他看起来神色有些黯淡;而刘演虽是一无所获,但满脸笑容。
“祖兄为何这般模样?”江惇大为不解。
刘演哈哈笑起来,“还不是因为陆兄,道幼(祖涣字)想要向他询问雨轻的情况,谁料人家根本不理会他,跟着陆大人径自走开了。”
祖涣微微皱眉,沉声道:“陆士瑶根本不懂武功,不过他的骑射水平极佳,我刚才亲眼目睹他射到一只獐子,箭法又快又准,看来吴郡陆氏昔日能胜任大都督,也是实至名归。”
“陆大人除了文章冠世,箭术更是一流,陆士瑶自然也不会逊色。”江惇笑道,又看了看祖涣,“祖兄,一心不可二用,这场狩猎的角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