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让他稍坐片刻后过来搀扶,林登万忍着剧痛,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终于扶着小厮站了起来,躺了三天后刚起身,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小厮用力搀扶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林老公您扶着墙,小的先收拾一下,您一会好歇息。”
林登万点点头,就这样全身赤膊的扶着砖墙,小厮等他站稳后,就自去收拾。林登万稍一试着用力,剧痛又让他停下来,一边的吸着气边回头看了看,小厮正在擦拭活板的位置,他做得仔细,先把活板周遭的秽物和血迹擦洗干净,又给附近垫了灰。
收拾完后小厮伸手过来搀扶,“您今日刚下床,小走几步便可。”
林登万避开了小厮的手,转而扶着小厮的肩头,开始试着挪动脚步,刚一动弹又痛得停下。
小厮没有不耐,反而鼓励他,林登万有些感动,这两日间小厮颇为用心,让他免去许多难受,最主要的是,让林登万心中有个着落,知道这小厮一定会帮他。想到当日应承走时还要给小厮表示心意,但林登万手中已无银子,而且他肯定不会再来此处,以后是用不到这小厮的,那心意现下肯定是要赖掉的,心头又略微觉得有愧。
试着挪步的时候,林登万开口道,“还不知道小师傅贵姓。”
小厮一边挪步一边道,“小的也跟师父姓杨,家中没饭吃,从小就卖……就跟着师傅了。”
“累杨小师傅费心了。”
小厮满不在乎,“嗨,谈不上费心,来净身的都是辛苦人,能照料便照料些,这净身的人,大多都是京南两三百里内,听林老公的口音大约也是那附近来的。”
“确是大名府那边,家中房子和田地都没了,还有两个弟弟,也是没饭吃,就附近各村去帮人家做活得口饭吃,这几年年景越发的不好,请人的越来越少,价是越发的低,三个人去了还不够一人吃的。”林登万停了停又道,“与杨小师傅说实话,我是读书人,做那些力气活引人笑话,我本就是不想做的。”
小厮果然有些吃惊,“林老公还是读书人,难怪这般会待人,我见过来净身的不老少了,一百个里面不见得有一个识字的,您一来小人就觉着跟其他的不同,既是读过书,进了宫定然有前程,不是还有那位姓蒋的贵人,您净身的银子都是他出的,这不是现成的依靠是啥。”
林登万装作毫不在意的道,“他做皇庄皇店的生意,我在宫中有同乡,顺口跟他请托的人情,没成想这蒋老爷便这般上心,我那同乡也是实在亲戚,帮得上忙的。”
小厮听了口中更热络的道,“您那同乡在宫中定是管事的,以后在宫里定然大有前程,别忘了关照小的。”
“便是因他在,我才有入宫的心思,这次得小杨师傅照看,真有那一日,自然是记得的。”
小厮越发的殷勤,“那林老公入了宫去,家中两个弟弟如何生计。”
“便是为了他俩,嘶,都娶不到女人,族中有些人说咱家没有当家的了,无房无田的,不许我们上族谱,嘶……”
林登万每挪动一下脚步便疼痛万分,他便歇一歇,又与小厮说话,因为小厮这几日的照料,林登万已经对他多少生出些依赖,心里憋着多年的话,都再也关不住。
小厮扶着林登万,安静的听着他倾述,直到又走回了床边。这一趟活动耗尽了林登万的体力,他艰难的躺下,已经累得满身大汗。
那小厮仍把他的手脚轻轻的捆了,以免他睡着了抓碰伤口,然后对他说道,“林老公先歇着,小的把净盆收拾了。”
林登万抬头问道,“杨小师傅,我割下的骨血可存好了。”
“林老公宽心,都存好了,就等您以后风光出宫时来赎回便是。”
林登万道声谢,放心的躺了回去。
小厮径自提了净盆出去,到了粪桶处一股脑倒进去,他并未去清洗净盆,把手在腰上搓了几下之后,转身来到另一屋中。
屋里面摆了几个坛子,小厮仔细看了上面的标记后,抱起匆匆到了外间,那里有个麻子脸坐在屋中。
小厮恭敬的对他道,“按我家师父吩咐的,银子已结清,林登万的丸和势都在里面了,还有净身的约书,老爷验过便可拿走了。”
麻子揭开盖子,伸出两个指头进去,小心的夹起约书,生怕碰到罐子上任何东西,接着另一手也用两个指头翻开约书,这约书就像是证明,来确定那些割下来的东西是谁的。
麻子稍稍看后立刻扔回了罐内,他并不忙着接过坛子,眼睛翻起来看着小厮,“你可还问到什么。”
“这姓林的他爹死后,家中房子田土被同族的债主收去,现下家中没地没粮,几兄弟连族里名册都上不去,他读过书觉得干粗活丢脸,这才来的京里,两个弟弟便在附近几个村做活吃杂饭,他最挂念的是七岁的那个小弟弟,名字叫林登百。族里有些家缺劳力,想把这两弟弟过继过去,他最怕的事就是这一脉断了香火,想着靠着进宫去,看能不能得些权势,再把他这一家立起来。”
那麻子面无表情的听了,腾出一只手摸出一块银子,“有劳。”
小厮左右看看无人,飞快的接了恭敬的道,“老爷以后有事吩咐。”
……
“未净身的分在两处刀儿匠那里净身,皇城周遭寺庙无名白好找,只是都不识字,大多奸猾胆小,家在外地难以查证其牵绊,其中可用的委实不多,但勉强也选出几个。只是这些人要一齐进宫去,恐怕还不是太容易,今年不是大招,这事不敢张扬,不能靠冯铨阮大铖,只能走些偏僻路子,要花银子是其次,恐怕办不了这许多,只能陆续的进。”(注1:崇祯朝大招太监共三次,每次一万人。)
江帆抬眼看着张麻子,“你觉着先送谁入宫去。”
张麻子低头想了想,“林登万能识字算数,说话得体不乖张,交代给我们的底细虽不全是真的,但大体切实,还算是老实,应是最合适的。将养时习练一下,那些东西能学得快,这人最大的期望,是盼着靠兄弟传递香火,也盼着自己能带全骨血还乡,可在此处拿捏。只是力气差些,刚进宫去免不得干粗活,不知他熬不熬得过去。”
“心中期盼多才好掌控,确实也要识字的更好用,他养的这两月,教他情报识别、传递,再教些速记开锁之类,应当便够了。”江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那就是他了,养好便先送进宫去。”
张麻子应了又道,“他家那两个弟弟,要不要先带走。”
“暂且不必,庞大人说过,有价值的才投资,带走两个人就要花银子养着,现下只是咱们猜估他合适,进宫去看办差才看得出是否真有能耐。”江帆轻松的道,“他不是担心两个弟弟被别支过继走了,让这两人留在老家,这压力便一直都在,他为咱们办事情才不敢松懈。”
“下官明白了。”
“以后在外办事,称呼里面都不要带官职。这次京中新募的眼线,都不得告知是给安庆营做事,这里是京师,一个武官在皇城里布设耳目,泄露出去是杀头的大罪。”
“他们若是问起来主家是谁……”
“这不是他们该问的。”江帆理所当然的道,“暗哨司的规矩便是这样,他们有好处拿,拿了只管办差,到了该他们知道时自然便知道。这些事也不要让阮大铖知道,他毕竟不是自家人。”
“小人没说与他知。”麻子又想起一事道,“方才阮大铖过来说,跟董心葵那边谈得顺遂,顺便打听到一件或与庞大人有关的事。”
“庞大人有关的何事?”
“湖广巡抚余应桂被罢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