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雨听到此处,确定熊文灿是收到了湖广的消息,知道骑兵在追摄八贼,郭先生来的意图就很明确了。皇帝要三月平贼,无论庞雨觉得这目标是否合理,但就是切实的指标,由熊文灿背着,要在三个月内平息十年的贼乱,熊文灿压力山大可以想见。对熊文灿来说
,时间成了主要的压力,在平贼的方式上,熊文灿会选择对他自身最有利的那种。熊文灿急于破局,必定是得到了刘国能被陈如烈追打的消息,担心的刘国能和八贼落荒而逃,断了谈判往来的消息,今日郭先生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庞雨停止追
剿,以免破坏了他招抚的大计。
斟酌了片刻后庞雨道,“方才先生说剿抚并举,下官甚为赞同,但此等老贼奸猾非常,非得让他们感觉逃窜无望,或许边剿边谈更好谈条款。”
郭先生眼神闪动了几下,嘿嘿笑着道,“边剿边谈如何可取信于人,自然便成了独重剿,庞将军可敢担保,三月之内能将所有贼营一并剿灭了?”
“下官这里有个浅见,若是最强的被剿灭了,其余的便自觉只剩招抚一途可走。”“先时有王嘉胤,其后紫金梁,再之后便有高迎祥,这些都是最强的,打杀干净之后,未曾见余贼群来就抚。最强的营头若是灭了,原来的次强便成了最强,势头反而更盛,收了兵马愈演愈烈。”郭先生停顿一下,“熊总理在福建、两广多年,所以能复东南一方平安,便因屡得招抚之利,招抚的便是那最强的贼首,余贼才
会效仿。”
“先生明鉴,那流贼与海贼还是稍有些不同,尤其这最强之贼,已多次以就抚逃脱困境,多次牵连招抚各官落罪,下官担忧此贼又是故伎重施。”
“那剿贼不力,各官牵连落罪可又少了?”
庞雨一时语塞,郭先生平静的道,“皇上克期三月平贼,若是三月不能平,这罪责熊大人也不会一人担的。”听到这话,庞雨知道熊文灿在克期平寇的压力下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现在还在谈判中,流寇的信用不佳,一切落定之前,熊文灿还不敢明令庞雨不许追剿流寇
,需要庞雨体会他的意思。但庞雨不是以前的小班头,军队在他控制中,即便熊文灿在向他施加压力,但是否切实执行这个隐晦的命令,仍是有很大空间的。他对于剿灭八贼并非只有私仇,这些巨贼为祸最烈,湖广和四川都是粮食重地,也是重要的消费市场,如果八贼将两地糜烂,大江中游的商业价值将大为下降,对他的布局是十分不利的。而
如果八贼真的投降了,他在湖广就失去价值,甚至没有驻军的理由,同样不利于他的布局。庞雨想了一下措辞,正要开口时郭先生却又道,“还有一事要告知庞将军,芜湖的事有眉目了,熊大人在其中颇费心力,只因是庞将军所托,才用了情面去办的。
”庞雨抬眼看了看郭先生,“谢过熊大人高义,大人和先生既有方略,下官无不遵从。剿抚并举极为恰当,大人定然能一举平定贼患,但下官方才所言,此等巨贼极端奸猾,多次抚而复叛,杨总督、陈总督皆因此获罪,平贼之后仍需重兵威慑方可保长久太平,总需多驻防些时日,钱粮靠陆路难以补给,若是水营能在湖广早
些找个泊地,对平贼震贼当大有裨益。”庞雨话中提到了两个总督,分别是杨鹤和陈奇瑜,皆是因抚局失败而免官获罪,郭先生似乎听进去了这个道理,“此事曾有前议,未知将军觉得驻泊何处更利平贼
?”
“武昌江河交汇,当可支应四方。”郭先生并未流露出多余的神色,他对庞雨想驻泊水师的目的不感兴趣,在安庆多少听说过庞雨在南京的生意,猜测不外乎是要在武昌开张赌档娼寮、贩卖私盐之
类。“只要是有利平贼的,熊大人定然也是赞同的,但总是要费力去办的。熊大人殚精竭虑,庞将军也是为国操劳,无论为国为己,就是要个好着落,庞将军是明白人
,应该都是明白的。”
“谢过先生提点。”
双方已经达成了协议,郭先生站起身看着帐外,“这年关啊,年年都要过,年年都有人说难,但这么多年也没见哪次没过去的,今年仍是如此吧。”他说罢便走出帐外,庞雨从副官那里接过一张银票,悄悄递到郭先生袖中,郭先生没有推辞,也未多作表示,庞雨带着谢召发一路送到营门,目送郭先生的马车
离开。
庞雨偏头对谢召发问道,“谢赞画,你觉得熊大人是怎生打算的。”
“这小人说不好。”
“你是赞画司吏,说不好也要说。”谢召发抓抓脖子,好一会之后才道,“熊大人颇为急迫,看陈如烈报来的行程,八贼和闯塌天都走得甚慢,不像逃命的样子,甚至八贼还在往襄阳走,必是在与熊
大人书信往来谈条款,等熊大人到达襄阳就能定下。熊大人恐怕就是一门心思要招抚了,所谓剿抚并举只是说给兵部听的。”
庞雨叹口气,眯眼片刻后道,“十面张网弄成了这般,那你觉得咱们该不该继续追剿八贼。”
谢召发小心的道,“那得看大人是为何来湖广。”郭先生一队的灯笼逐渐远去,夜空中飘着小雪,营门前的黄纸铁丝灯笼发出昏黄的光晕,标识禁止出入的长条状豹尾旗随风飘动,在灯笼前不停来回,让庞雨的脸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