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倪新从麻醉中醒来,天已经黑了,床头一盏可以调节亮度的台灯,调到了最暗的一档,倪新伸手调亮灯光,一名仆役轻手轻脚的进来,服侍倪新小解,而后端来了寿司、鸡汤。倪新心道这是什么人家?看来非富即贵。唉,自己伤在腿部,没有一个月,无法自行离开。他拜托那名仆役设法和约好打工的酱油厂联系。
仆役答道:“好的,我一定办到。您还需要点什么?”
“没有了,谢谢您,也写我谢谢小野前辈,给诸位添麻烦了。”
“这是几本杂志,还有一些中文书籍,倪桑留着解闷吧,您早点休息,我就住在外间,有事请吩咐。”
第二天,另外两个借宿的游客离开了,自这一天起,倪新安心在别墅里养伤,小野平一郎经常去市里,有的时候两三天不回来,倪新和鹤子渐渐熟稔起来,听鹤子说她还有两个弟弟,暑假去了军事夏令营,而父亲对自己这个独女,颇为优容,上个美专,不过为的是有一份“别致”的嫁妆。
倪新知道大多数日本家庭都是如此,也见惯不怪。二人相处的颇为融洽,鹤子有大小姐脾气,可倪新到底是客人,也不好轻易发作。偏偏倪新还经常摆出一副长兄的模样,教导几句。好在倪新性情温和,话说的很委婉,二人不至于因此有了芥蒂。
鹤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倪新学中文,倪新很认真的跟着鹤子学绘画,二人每天一起烹茶,鹤子准备的总是各种各样的菊花茶。倪新的伤势稍好一点之后,鹤子找来了一个轮椅,每天相携到院中,一同种花、剪枝。
这一天,傍晚时分,二人在院子里乘凉,倪新笑道:“鹤子小姐,我想你是从令尊那里知道我和他碰面的时候,在采摘野菊花,所以误会我喜欢喝菊花茶,其实那只是因为野菊花不花钱而已。”
鹤子答道:“说你多少次了,叫我鹤子,倪桑,那你喜欢喝什么茶?”
倪新半开玩笑的答道:“我喜欢喝虎
跑的雨前龙井,你这里肯定没有,所以还是喝菊花茶吧。”
鹤子笑笑,回了房间,不大一会,端来一个紫砂茶壶、两个很小的紫砂茶杯,斟了一杯,递给倪新:“你尝尝,今年的雨前龙井。”
倪新愕然!品了一口,答道:“很好的茶,我第一次喝——不瞒你说,鹤子,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家境贫寒,哪有喝这么贵的茶叶的能力?”
鹤子低头浅笑
倪新也斟了杯茶,回敬鹤子:“对不起,我不该开这种玩笑的。府上是什么人家?居然有今年的雨前龙井?”
鹤子接过茶,说道:“在日本,喜欢龙井的人很多啊,喜欢中国文化的人,也很多,比如我的父亲,他说你是难得的一个中国人,能和他谈论中国文化。”
“唉,是啊,中国的文化的精髓,很多在本土都看不见了,子孙不肖啊。对不起,萍水相逢,我本不该打听府上的背景。呵呵,其实何须打听?小野家族是日本的华族,非富即贵。”
“倪桑,我可没有以富贵骄人的意思。”
“鹤子,你多虑了,清贫虽不羞耻,可也不值得以‘富贵不能淫’自慰倨傲;富贵也非一定就是浊骨。总之,人品人品,以品德论人。”
“说得好!”小野平一郎走进院子:“这番高论,真的难得一听,何况出自你这样一个年轻人之口。”
“前辈过奖了,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小野平一郎关切的问道:“你踏踏实实坐着,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试着走几步路,还麻烦您把医生请到这里了,多谢前辈了。”
“应该的。到底年轻,恢复得快。”
见父亲带来了“秘书”花子,鹤子很不悦,撇了撇嘴,小野平一郎笑道:“这是我的秘书,花子,你去吧。鹤子,爸爸过几天就要离开日本了,花子会留下来,照顾你的两个弟弟。一晃你母亲去世也快两个月了,临走前,爸爸带你去拜祭。”
鹤子这才释然,说道:“你
们聊,我去准备晚餐。”
倪新佯装迟钝。
鹤子这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好在倪新和小野平一郎谈得很投机,倒也不枯燥,二人先是谈庄子,倪新还能插几句话,后来话题转到日本明治维新后的脱亚入欧,倪新就变成了倾听者。
天色全暗了下来,下女才来请二位进房间用餐,坐在轮椅上的倪新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确,向强者学习,一点也不羞耻,固步自封、放不下天朝上国的梦想,才是耻辱。日本被美国军舰强行打开了国门后,知耻近勇,这一路走来,很值得中国借鉴。”
“倪桑这番话,很中肯。先用餐吧。”
餐厅里,只有小野父女和倪新三人用餐,西式餐桌上,摆着六样日本料理,居中是四个一盘的寿司,外形不敢恭维。倪新心知肚明:这一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鹤子的“杰作”。
倪新率先夹起一个放入布碟,一尝,又咸又加生,难以下咽。
鹤子满怀期待的问道:“味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