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错之有?”
这一问。
让孟克俭直接懵了。
杜允忠也懵了。
纳兰秋童连忙道:“陈将军,孟克俭放走了大褚谢真,还有梵音寺密云,这些都是极重要的犯人!”
“哦?”
陈翀缓缓转过头,只露半张脸。
他眼中无喜无悲无怒,只是平静地问道:“负责截杀谢真和密云的,难道不是纳兰姑娘么?”
这一次,轮到纳兰秋童愣住了。
“这次行动,玄策国师只让羽字营苍字营两营铁骑配合调动……在栖霞山的每一处伏笔布局,都由纳兰姑娘代为布置。”
陈翀淡淡道:“某种意义上来说,谢真逃出‘笼仙阵’的那一刻,栖霞山伏杀任务,便已经宣告失败。谢真逃了,只能算是你办事不力,若只有一人该罚,那便只能是你。”
纳兰秋童神色苍白,无话可说。
她无可反驳。
因为最先弄砸一切的,就是自己。
想了许久,纳兰秋童声音沙哑道:“我听说,大将军在栖霞山留谢真饮酒……既然已经碰面,何必不直接擒下?”
这一问。
让杜允忠和孟克俭都皱起眉头。
栖霞山杀局。
纳兰玄策之所以不露面,便是因为忌惮禅师——
如今佛门式微,可谁都不清楚,禅师近况如何!
按理来说。
大将军也不该露面现身的,倘若今日杀局既成,禅师现身,大将军也可全身而退。
栖霞山那六碗酒,在他们看来,做得已经足够。
“好问题。”
陈翀轻轻一笑,接下来的回答更是风轻云淡:“玄策国师希望与谢真谈和,所以便有了你以‘鹈鹕’身份与谢真相见的那一面。和谈之事,有了一次,便可有第二次。”
倘若纳兰玄策今日让弟子代为出马,刻意避让禅师之事,无法放在台面上。
那么陈翀在栖霞山以醉仙酿留人的“过失”,反而是一桩功劳。
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算不算是对“禅师”的一种试探?
归根结底,纳兰玄策策划栖霞山杀局,只是想看到“禅师”的情况。
“我……”
纳兰秋童叹息一声,彻底无话可说。
她转首看了看,四面八方,尽是漠然目光,两营精锐也罢,沅州铁骑也好,所有人都没有把她当做“自己人”。
纳兰秋童知道,这次任务已经失败,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
陈翀不会责罚孟克俭,更不会责罚麾下任何一人。
念及至此,纳兰秋童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犹豫。
“大将军?”
孟克俭抬起头来,注视着纳兰秋童远去的身影,他发出一道询问之念,却被陈翀直接拦下。
“想什么呢,这是玄策国师的亲传弟子。”
陈翀摇了摇头,笑道:“如若没有意外,若干年后,她会成为下一任的大离国师……”
“呸!她也配?”
杜允忠没好气沉声道:“这女人心眼太小……她当国师,老子第一个反对!”
看看隔壁。
人家大褚的新一代国师,陈镜玄。
那是何等的天骄,何等的风华绝代,算无遗策?
纳兰秋童,哪里能和陈镜玄比?
差得太远,差得太远!!
“自古以来,璞玉都要打磨。”
陈翀淡然道:“玄微岛远离世俗,纳兰秋童初入庙堂,心高气傲,不懂避退,人之常情……她想成为国师,要走的路还很长,接下来自会有其他恶人去打磨她。我们现如今要做的事情,可比找她麻烦重要得多。”
言及至此,孟克俭和杜允忠双眼均是映出一道精芒。
他们就知道,大将军如此淡定,必有原因!
“沙沙沙……”
陈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摩挲。
金灿的沙粒从指间簌簌落下,流沙一般,风吹即散。
“这是?”
孟克俭怔了一下,他从这金灿沙粒之中,感受到了熟悉气息。
“阿俭,你被‘灭之道则’所伤,彼时是否看到了一缕金芒,直冲云霄?”
陈翀柔声开口。
“是。”
孟克俭神情严峻,回忆着当时画面。
直至如今,他都无法理解,邓白漪和密云两个人,是怎么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造出这么一座传送符阵的?
“那金芒的确显眼,我也看到了……那是什么?”
杜允忠摸着脑袋,有些茫然。
“是‘因果道则’。”
陈翀低垂双眼,看着粘附在自己指腹位置的符箓残烬。
传送阵符,已经被彻底摧毁。
即便是他以神念,笼罩了方圆十里,也只能找到这么一些零零散散的碎渣。
但,这些碎渣却是蕴含着相当充分的信息。
“因果道则?”
杜允忠眼神亮起精芒,他寒声道:“宝瓶口伏杀被看破,应该就是因为这东西吧?”
“如若没猜错……应当就是了。”
陈翀轻轻笑了笑:“据说三百年前,昙鸾圣僧西渡,以一己之力,维系了大离和褚国的和平,这位圣僧不动声色晋入阳神境,圆寂之前,疑似参悟了‘因果道则’。”
“原来如此……”
精通阵符之术的孟克俭想通了最后一环,喃喃道:“因果道则无视了符道,直接画出了‘终点’?”
“这一手,很赌,也很妙。”
即便是杜允忠,也忍不住赞叹。
陈翀平静道:“你们小觑了邓白漪的‘符阵造诣’,这小姑娘是极其罕见的阵道大才……只不过,这符纸却是留下了破绽。”
“破绽?”
杜允忠和孟克俭纷纷屏息。
“即便因果道则可以填出传送阵符的‘终点’,但终归有距离限制。制阵时间有限,邓白漪终究太稚嫩,若是换一位货真价实的大阵法师还不好讲,但如今……他们逃不出沅州。”
陈翀揉搓指腹,面无表情说道:“因果道则的气息太浓郁了,这张自毁符纸的碎片我用神念收集了部分,放入‘弦盘’收纳,当今世上能参悟出此道则的,大概就只有密云一人。你们率领铁骑,在沅州境内展开搜捕,一寸一寸犁地搜寻,推断大概方位。”
“是!”
两人领命就要离去。
孟克俭忽然开口问道:“大将军……所以梵音寺这次西渡,看似是去传道,其实是暗度陈仓,接回‘因果道则’的种子?”
“是。”
“虽然没有证据,但也不需要证据。”
陈翀垂眸道:“看来一切正如纳兰玄策所预测的那样,‘密云’才是佛门的底线。这场栖霞山杀局,如此惨烈,禅师都没有现身,只有一种可能。”
今日景象,皆在禅师预料之内。
倘若密云可以“有惊无险”脱离困境。
那么何须现身?
“都说禅师慈悲,我看也是假慈悲。”
孟克俭忍不住冷嘲热讽:“栖霞山一战,死了那么多僧人,他就当真看不见?”
羽字营,苍字营,杀了不少僧人。
这场屠杀还在继续。
梵音寺唯一逃脱的,似乎就只有妙真,以及密云。
“可惜。”
陈翀背负双手,有些遗憾地轻轻叹道:“若是饮酒之时,谢真当真醉倒在栖霞山,或许……我就能看到禅师了?”
这番话说出,不免让人有些心折。
禅师,纳兰玄策避之唯恐不及,但陈翀却是偏偏迎上。
“大将军……”
孟克俭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希望大将军不要与禅师碰面。
但他也理解。
或许,这就是大将军出现在此的原因。
他这种级别的人物现身,绝不会是为了谢真,为了钧山,为了佛子……
如今陈翀眼中只有一人。
今日至此,陈翀只想见到当今天下的最长寿者。
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