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慧听到话筒里郎登大声武气的声音,自言自语地问:“‘老实和尚’,这是什么意思?”冉云飞挤挤眼睛,说:“郎登的意思是说,灭绝师太,你就从了老衲吧。”袁慧说:“我还是不懂。”冉云飞尴尬地笑笑。
向阳正准备打焦玉倩的电话,看到前面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淡红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在人流中朝出站口走去。赶了几步,见那女人黑发如云,耳际戴着一双玉耳环,正是传说中的灭绝师太。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现场会、视频会,在一个会场上坐而论道,不止两次三次,一眼就认出来了。
向阳快步追上去,“焦总,等一下,我们在后面。”一边叫一边想,“灭绝师太”要是板着脸说违反原则违反纪律的,应该怎么回应。
没有想到焦总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停了下来转头看到向阳一行,笑得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快活地说:“向总,你真亲自来啊,太辛苦你了。”
向阳说:“本来黄总要亲自来的,你知道,一把手经常有会议,不好走出来。另外,她身体也不太好,腰椎问题。”
“理解理解。我们退场时,会通报相关情况的,本就是不必来的。我发了审计通知,连黄总的电话也没有打。呃,志成呢?”
“他去北京了。集团第二批上市的工作,省级分公司集中培训,总部让他去讲一讲注意事项。怎么,你想我们的志成了?要不要我叫他到高原市来?志成优点很多,但是有一个缺点,就是在工作中同女同事的关系很好,越是漂亮的女同事,关系越铁,比如集团财务部的靳总这样的,还有你这样的漂亮的审计的女领导。我们批评过他多次,他就是不改!”
“哈哈,向总你讲话真有意思。”
向阳能讲点笑话,出差一放松,人自然活跃起来。焦玉倩指指旁边一个男人,说:“车主审,这是向总。”向阳想起这人叫车得时。车得时背着登山包一样大小的行李背包,鼓鼓囊囊的,下巴留一小撮胡子,冲向阳笑笑。
焦玉倩到审计中心任职以前,在东北某省当财务经理。集团审计管理体制改革,撤掉了省里的审计部门,在全国设置了六个审计中心,承接了全国的经济责任审计和重大项目的审计以及审计专题调查任务。改革之际,全国组织了竞聘,竞聘公布的结果非常“均衡”,审计中心总经理三男三女,三人来自省里三人来自集团本部,三人财务出身三人非财务出身,参加竞聘的人对这样的结果很服气,集团领导说竞聘选拔出了英才,大获成功。焦玉倩脱颖而出,职级上到省级公司副总,同徐度和管锋一样,走马上任,从寒冷的北方来到温暖的南方。审计中心常驻地三峡省,主管着西南片六个省,位置邻近贵西省。黄蓄英、向阳、王志成的职级是部门副总经理,竞聘的资格都没有,除了王志成,向阳和黄蓄英以前同焦玉倩没有交道过,见面仅限于开会。
给焦玉倩冠以“灭绝师太”的称谓的,其实是王志成。焦玉倩到了审计中心工作以后,有人形容她发现问题,就像牛蚊闻到了风中的血腥味一样,总会循着一丝味道而来,然后紧紧地叮上去。被审单位被叮痛了,甩着牛尾,试图打掉那牛蚊,奈何那牛蚊每次都不在牛尾巴能打到的地方。兄弟省公司传说,一被审单位有孕妇,碰巧因为一些问题,被焦玉倩吓唬,当晚早产,被送至医院。以后知情者,不敢轻易再让孕妇配合审计,后来逐渐扩大到失恋者、离婚冷静期者、抑郁倾向者。传说里诸多添油加醋的成分,人们不能分辩真伪。
王志成领教过焦玉倩的严苛,有两次因为几笔招待费开支的问题,同审计中心的主审,为了去掉“套取费用”和“小金库”的字眼,争执不下。王志成找到焦玉倩,试图做点挽救,结果未及开口说理由,就被一口回绝了。王志成向其他省里打听过情况,看法同他一致,焦玉倩自从到了审计,下手很狠,说话很黑,可左可右之处均按偏重的来搞。审计中心有人说,焦玉倩内部开会讲,审计的价值在于问题发现,审计要“宁枉勿纵”。王志成听到,私下怒斥焦玉倩,完全没有了原来一起搞财务的同理心。志成在一次同省外同行通话后说:“看来,焦玉倩是‘灭绝师太’重出江湖啊。”从那天起,“灭绝师太”的称号不胫而走,在集团的全部财务人员里响彻南北。
出站口站着朗登、蒙山花等五人。郎登身材高大,出站口的阳光被他挡住了一大片,阳光照亮了络腮胡子,胡子须象一根根钢针。他冲着向阳招手。焦玉倩看到了,嘴唇嗫动了两下,脸色暗了下来,用冷冰冰地语调说:“向总,再三讲了不准接站,你们怎么不听?”
向阳说:“接个站有什么嘛,你这么远来,人生地不熟的。”
“不行,你让他们自己回去,我们不会坐他们的车。”
“哎呀,焦总,车来都来了,坐吧坐吧,这里的出租车野都很,到处绕路乱收费,让女领导打车,我们过意不去。”
“我们打网约车,经验丰富得很。”
向阳看到审计中心有人打开叫车软件,操作起来。
话语上僵持着,到了郎登跟前。未等老向介绍,郎登抢着用蹩脚的普通话说:“焦总,欢迎欢迎。领导辛苦了。我是分公司总经理,叫我郎登。这是我们的财务经理蒙山花。我们俩都是少数民族。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受审计中心的审计。”
焦玉倩伸出手同郎登、蒙山花浅浅地握了一下,顺着郎登讲的话说:“不管是不是少数民族,公司的规矩是一样的,审计中心来市里做项目,不准接站。你们自己回去。”
主审和审计员停也没有停一下,自顾自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焦玉倩说:“网约车来了。”冉云飞和蒙山花伸手做出拦的动作,手臂伸了一半又缩了回来,袁慧和冉云飞看着往网约车接客点快走的人员,不知所措。
郎登很快反应过来,说:“要不,焦总你打个车吧,顺带把向总和我捎带上,一起去公司。拼车也行,费用AA。”说完狡猾地笑了一下。
焦玉倩睁圆了眼睛说:“还要我带你们回公司啊?”
郎登说:“那反过来嘛,我们是来接向总的,顺带把你接回公司。可以不?其他审计中心的专家,他们打到车了,我们就不管了,我们只顺带你。”
向阳说:“对对,规定没有说不准接我啊,顺带了顺带了。”
问题解了。分公司的头儿有一种随机应变的能力,省里的部门的头儿同他们相比,遇到问题有些呆头呆脑的。
焦玉倩背了自己的小包,上了商务车,主审车得时带走了她的行李。向阳看行李大包小包的,像一座小山。以经验判断,这次审计要打持久战了。噫,不是常规检查吗?怎么持久战的架势了呢?
商务车驶上了迎宾大道,宽阔平顺,只听得车轮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道路两边,繁花似锦,一派热带景象。木棉开得正好,像一片红云,夺人眼目。贵西省的三四线城市,不管经济条件如何,迎宾大道一定光鲜亮丽。郎登当起了导游,同焦玉倩讲一些高原市的风土人情。焦玉倩感叹了几句南方的气候交通,转而说:“郎登总,你的这个姓名一听就是少数民族的。抱歉,给审计人员接站这个事情,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再做了。小蒙,你是财务经理,你知道吗,检查被审计单位有没有接送我们,会看到达当天是否有出租车票,如果没有,就会怀疑分公司接了站的,接站是违规的。内部审计不是法外之地,我也要接受别人的检查。我总不能在没有出租车票的时候,给人家讲我是走路到公司去的吧?还有,你们来接个站是小事,关键是我们审计和被审单位的员工难免发生矛盾,万一有人对审计不满,拿接站来说事,弄得彼此不舒服的吧?江湖险恶,与君共勉。”
商务车里,向阳等人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