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自报家门,加了“灭绝师太”的微信,问行程安排,提出来要陪同去高原市。高原市分分公司是被审计单位,“灭绝师太”最近要去那里。
“灭绝师太”一口拒绝,“向总,谢谢啦。内部审计中心有工作纪律。现场审计期间,原则上不需要被审计单位的上级陪同。您忙吧,如有重大情况或者需要帮助,我会通知你们。”电话里一口北方话,“您”和“你”发音不同,讲“您”除了尊敬的意思,也有分隔和阻挡。吃闭门羹,意料之中。
“焦总,我没有陪同您。我是到高原市分公司调研,督促他们配合好你们,搂草打兔子,顺带的。”向阳忙改了一个说法。
“请理解我们。您是省公司的领导,如果待在分公司不走,外边要么会传分公司出大事了,要么会传我们没有坚持工作原则。”
“灭绝师太”讲话硬梆梆的,看来别人口中的“雅号”,绝非浪得虚名。焦总名叫焦玉倩,背地里叫“灭绝师太“,常忘了她的真名实姓。
向阳本来不想同内审搞在一起的。审计无非翻本本,那些规范性的事情,永远说不完,越说越烦人。他们哪真正晓得公司经营管理的难度,哪真正晓得市场上、客户方的风云变化。集团的审计中心成立后,配置了不少人,近两次审计的沟通会、整改会,向阳看到那些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审计员,一本正经地给自己上课,谈问题谈责任谈整改,心里总憋得慌。如果工作如同审计员讲得那么轻松就好了。每次审计来贵西省,王志成他们搞核算、做报表那一帮人,对内审洗耳恭听、言听计从,那些形式上的尊重里藏着的,多是拉起虎皮作大旗,借了内审之口,刷他们那一帮人的存在感而已。
不过,这次陪同焦玉倩审计组,是向阳主动提出来的。真想出去走走,离开办公室,放空一下自己。
清明节放假前,徐度打电话,信息系统还是调回去,让王志成管,向阳五雷轰顶,在电话里大声问为什么。徐度说:“小向,你冷静一下。少干工作少出错,不是什么坏事。怎么,习惯了忙,不会休息了是吗?。如果让你继续管,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边,有些难度了。具体原因,以后合适的时候,我再给你讲。别的不说,集团试点文件,王志成是共享中心试点工作小组的组长,不让他管信息系统,集团方面就说不通。靳敏副总为此还发邮件打电话,你不是不知道。”
“文件归文件,省里的事情,你可以做主嘛。不要管集团的什么试点文件,有名无实的。”向阳说。
“集团文件可以不管?你说的?好,就算不管,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那只是原因之一!”徐度不高兴了。看来的确有其他的压力,不明说。这么重要的事情,领导不当面沟通,分明藏着什么隐情,打电话比当面讲,可以少传递一些不想透露出来的信息,至少表情、体态这些是看不见的。
向阳又问:“那还是让纵横做吗?单一来源采购已经签报了。”
“这个嘛,让王志成再研究一下,如果能维持单一来源,当然好喽。如果不能,让王志成讲出理由先。如果纵横真的没有选上,你要妥善做好牛健的工作。给牛健讲清楚,必须看清管理软件向大公司的软件公司、向全集团层面集中的大趋势,长远地看,省里的软件保不住。他不要心存执念。商人总是有很多执念,钻到钱眼里去了。”
向阳心里一阵发凉。徐度已经改弦更张了,纵横出局,十分清楚了。
事情为什么起了变化?向阳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给牛健交待呢?
清明节假期向阳过得很不爽,不断地回想着徐度的决定,还有如何向牛健交待的难题。这两个问题,像缠上身的绳索,让人不得安生。清明节哪里都没有去。有牌友们呼朋引伴,自己本该应声而到。假期封闭在家,坚守不出,实在没有玩乐的心情。
牛健清明节没有找自己,可能认为胜券在握,正好有时间想想,如何向他开口通报坏消息。
现在牛健一天到晚在外面打高尔夫,天南地北到处飞。纵横公司有几家大客户,前几年打下来的基业,暂且没有生死之忧,牛健有本钱潇洒。如果医药能挣到钱,公司又会重新蒸蒸日上。牛健逢人便说自己开辟了新的赛道,在高尔夫球友圈里,听到的人露出高山仰止的意思,有人说要向牛总请教生意,要结交牛总这样的牛人,纷纷安排聚会球局,这球局因此多了不少。牛健十分自得。
以前没有严厉禁止这项活动,向阳隔三岔五跟着去打几局高尔夫,每次自然由牛健请客,包括给球童的小费和偶尔挂彩比赛的费用。身着鲜艳的衣服,在绿草茵茵的球道上,周围蓝天白云、树木花草,象行走在图画之中,高尔夫球场移步换景,妥妥的上等人的体验。球童摆好球,在发球台上用力一击,或在果岭上轻巧一推,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或高飞或滚动的球上面了,俗事已然远去。
向阳打了几次,便明白了牛健瘾大的真正原因。一场高尔夫下来,球友至少有四小时在一起相处,走走停停、轻松惬意,无话不说,不是打球,哪个人会给你这么亲密接触的时间。高尔夫打来打去,往往变成了深度谈心和沟通,难怪很多生意人乐此不疲。牛健有很多事情,就是在球场上同向阳谈好的。这两年碍于公司的规定,不敢再去打了,自己同牛健间的关系都显得生疏了。
部务会发了一通火,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原因。事后觉得有点失态,但是当时就是没有忍住,像火信点燃了鞭炮的引子,一连串的爆炸。那个颜如玉,据人力资源部许波讲,是高官的女儿,具体多大的官职,没有讲出来。这种人,按理不得罪为好。可她一来部里,同王志成打得火热,天天往王志成办公室钻,让自己心绪不宁,很看不惯。自己这么多年修炼得够好的了,发发火也没啥,资历和业绩在那里,谁能把自己怎样呢?有时候啊,发火并不是坏事,让人记得自己的权威。
高原分公司的审计通知,说是工程管理的内部控制检查,工程室由向阳分管的。内部审计每年例行检查几次,自称为“评估”什么的,听起来文皱皱的,总要折腾点事情,好像不搞点事,内部审计就没有业绩似的。问了高原分公司,内部审计有没有特别关注的事项,高原分公司告诉没有要求专门提供资料。这可以更加肯定,这回审计没有什么实质内容,走走过场而已。黄蓄英也说:“去吧去吧,朗登打我电话,请我们派人去。高原市空气好,你透透气去。”朗登是高原分公司的总经理,早在给黄蓄英电话前,就三遍五遍地请了向阳。向阳心想,信息系统的事情先放放,看王志成如何干,有坏消息,一次性地给牛健讲,到时候再说。
向阳带着综合室主任袁慧和工程室主任冉云飞出发,上了“灭绝师太”从三峡省到高原市的同一趟车次。焦玉倩说了“工程管理“四个字,冉云飞出差理所当然,他是工程室主任;而叫上袁慧,是因为她兼着会计检查室的主任,审计涉及到方方面面,审计项目一结束,整改情况的跟踪、汇报,往往落在她那里,陪同审计,让综合室主任出面正该的。
列车在崇山驸骏岭中穿行,锦城市春天的阴晴被抛到了身后。车窗外阳光明亮,越近高原市,越是一派葱茏的夏色,青山绿水扑进车厢里来。站台停靠出了车厢,气温已远超了锦城,让人感到燥热。袁慧远远地躲着吞云吐雾的向阳和冉云飞,“呀”地叫了一声,“高原市那边正是旱季?我穿着两件长袖衣服,没有薄衣服,会不会热哦?”
向阳说:“这还担心?高原市分公司两三百号人,你就借不到一件短袖?你在我们这样的公司工作,最大的好处是全国有同事,各地有亲人。不单说工作生活上有困难,你可以呼救,就是你旅游度假,都可以找当地分公司帮个忙。你们俩晓得不,我以前到省外,凭着一个公司的工作证,到当地分公司借过钱呢!”
袁慧和冉云飞“啧啧”称奇,说现在哪敢想这种事,恐怕被人当作骗子。
列车的车速慢了下来,广播传来欢快的到站进行曲,乘客们纷纷收拾自己的行李,车厢里电话叮铃铃,有人低声地报着平安,有人高声地问询接站。冉云飞十分自然地把向阳的电脑包背到背上,同时把行李箱揽到手上,加上自己的行李箱,两只手一只拉了一个。袁慧自动地拎了冉云飞的电脑包。
郎登的电话打进来,“向哥,亲爱的向哥,终于把你盼来了啊。我在出站口等你,哥,不急,慢慢出来。你喜欢的蒙山花,花妹妹也在。”蒙山花是高原市分公司的财务经理,同郎登一样,是少数民族。
向阳说:“灭绝师太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郎登是少数民族干部,除了做副职那几年在外地干了两年,一直扎根在高原市,平时里同向阳称兄道弟的。每到锦城出差,总要约着向阳聚聚,切磋麻将和扑克。他嘻嘻地笑说:“她是灭绝师太,我就是老实和尚。嘻嘻。哥,我开个玩笑,迎审我百分百认真,当作第一位的大事,审计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