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夏溪绒从纪云鹤嘴里听到了好消息。
纪云鹤坐在窗前沙发上,大半身子浸在温暖阳光中,他抱着夏溪绒,笑着说。
“咪咪,我妈刚和我说,我再也不用做化疗了。”
化疗是癌症重病病人才要做的,不用做化疗……,代表纪云鹤的病情好转了,有转为轻症的趋势。夏溪绒想。
他仰起头,兴奋地喵喵叫,比收获一大筐肥鱼更要高兴。
纪云鹤:“哦还有,我也不用吃很多药了。”
床头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消失了。
“我妈妈还说,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出院回家了。”
“咪咪喵!”一件件好事让夏溪绒高兴得应不接暇。
夏溪绒离开医院时,尾巴依然兴奋地翘着。
他记得前来探望的人,会给病人送去果篮或鲜花,意为期盼病人早日康复,或者庆祝病人病情好转。
他没见过有人给纪云鹤送过花呢,他要当第一个。
夏溪绒花了几天时间,千里昭昭地跑到县城外野,蹦蹦跳跳地到处采花。
在花群里窜来窜去的橘色小身影,像极误入尘世的小精灵。
很快,他收集到一朵朵各种品种和颜色的鲜花,凑在一起,就是一捧很漂亮的花束。
他叼着花束,一路风餐露宿,回到了县城医院。
纪云鹤在病房里看书,脑袋依然戴着那顶屁股毛帽。
夏溪绒趁其不备,突然跳到窗台上,给对方来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小猫叼花!
纪云鹤抬起头,看见小猫和花,猛然怔住,很惊喜:“……这是你要送我的?”
“咕噜噜。”夏溪绒叼着花,不能喵喵叫,只能发出咕噜噜的鼻音。
他学着来探望病人的人类,把小猫花放到床头桌。
“喵喵。”祝你早日康复呀。
纪云鹤心情复杂,抱着夏溪绒亲了又亲:“谢谢。”
他是个小孩,不会想去猫咪送礼这个行为,会不会超过了猫的智商范畴,他只会觉得这只猫好善良,对他好好。
纪云鹤一连给他拆了三个猫罐头,顺便和他聊起天。
“咪咪,我和我妈说了你的事。她答应等我出院了,我可以一起把你带回家,收养你。”
夏溪绒吃着罐头的动作一滞:“喵?”
“你到我家,你就不用在外面流浪了,每天都有饭吃,有床
睡。我妈说要是我回到学校后的期中考,能考到全班前十,她帮我买更多猫罐头。”
“喵……”
夏溪绒眨眨眼,不敢相信。
他连罐头都不吃了,翻过肚皮,扭动身子,小脑袋蹭着对方手心。
纪云鹤盯着小猫,想起什么,无奈地轻笑,像在陈述又像在疑问。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不用化疗了,癌痛却越来越频繁。”
夏溪绒停止撒娇,心一紧,连忙担忧地瞅向对方。
纪云鹤似乎比前段时间更瘦了,面庞毫无血色,脸颊凹陷,整个人被越发越浓重的病气萦绕着。
他连挪到轮椅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
他的手背满是密密麻麻的滞留针孔,他最近吃不下食物,只能打营养针。
夏溪绒想不明白为什么,更不敢细想,只能催眠自己纪云鹤的虚弱是暂时的,纪云鹤在好起来。
又过了几天,纪云鹤告诉夏溪绒,他明天就出院了,现在可以去收拾行李了。
“喵喵!”
夏溪绒很雀跃。
他回到自己之前在野外睡觉用的草丛,草丛放着巴掌大脏兮兮的破娃娃、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团……
都是他从路边或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是他的玩具,也是行李。
他有点困,索性抱着行李先睡一觉。
天一亮,夏溪绒马不停蹄叼着行李回去找纪云鹤。
他来到医院院子里,远远看见窗户里的纪云鹤还在睡觉,太阳都已经晒屁股了。
大懒虫!夏溪绒暗自嘲笑。
他窜进病房里,跳到纪云鹤身上,用小猫爪子踩踩。
一向觉浅的纪云鹤竟然没有醒,而且神色意外地安静,双眸闭着,睫毛不曾抖一下。
睡得那么熟吗?
夏溪绒伸长脖子,圆眼扑闪扑闪,粉鼻头一动一动,对着纪云鹤嗅闻。
纪云鹤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夏溪绒闻着,内心莫名涌现难过的情绪。
夏溪绒抱着他的手腕啃啃咬咬,苍白皮肤上留下小猫牙印,一看就咬得很疼。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夏溪绒有些慌乱,只能使出最后一招,跳到枕头上叼起小猫帽,用爪子去挠。
纪云鹤假装再不醒来。他就把小猫帽毁了。
他做到这份上,纪云鹤还是没有醒。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夏溪绒连忙躲到床底下。
来的人是进行例行查房的护士。夏溪绒希望护士能顺利把小朋友叫醒。
护士在病床前停留了好一会,似乎在检查什么。许久,护士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她的语气平静,在例行进行工作报告,说出的话却让夏溪绒永生难忘。
“303号房病人,纪云鹤,确认死亡。”
“他的家属有提前联系殡仪馆吗?还是用和我们医院合
作的殡仪馆?”
夏溪绒在床底僵住,瞳孔骤缩,绒毛炸开,体温一点点冷下来。
纪云鹤怎么就死了……?不是快要出院了吗?
他缩在床底,迟迟回不过神,他目前也没有离开床底的机会了,因为病房内的人越来越多。
纪云鹤的母亲来了,要签署死亡知情书。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在工地食堂做饭,衣服洗得发白,沾了点油污,提着超市送的蛇皮购物袋。
护士抱来厚厚一沓资料。
“这是小鹤入院以来的各种单子,嗯,这张是你们签的放弃治疗同意书,要收好。”
“小鹤妈妈,太可惜了,如果继续治疗说不定小鹤能康复……”她叹口气,语气掺杂上惋惜。
纪母皱眉,嘟哝:“难道我们不想?我们没钱啊,给他治病我们已经掏空了家底,欠了快一百万,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我和孩子他爸天天为了治病的事吵架,孩子他爸觉得这根本治不好,是个无底洞。”她说着,眼角泪光闪烁,偏过头,抹了抹。
“最后想着不如放弃治疗算了,我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
护士心情复杂:“抱歉。”
纪母签署好各种通知单,联系了最便宜的社区殡仪馆,便和护士离开了。
纪云鹤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等待殡仪馆来接。
夏溪绒终于听懂了纪云鹤的那句话。
“为什么我明明不用化疗了,癌痛却越来越频繁。”
纪云鹤不是病情好转了,而是被放弃治疗了。
放弃治疗,也不需要化疗,同时癌痛会更加严重。
而纪云鹤到死前都不知道自己被放弃了,以为自己在康复中,会出院,会回家,会长大,能一直与自己喜欢的猫在一起。
夏溪绒趴在床底,低垂脑袋,眼眶有热乎乎的液体涌出,将小猫毛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水坑。
“咪呜……”
“咪咪呜。”
他钻出床底,跳到纪云鹤的胸膛上,小男孩的胸膛冷冰冰,已经有点发硬了。
夏溪绒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一个都市传说,猫咪跳到尸体上,尸体会诈尸,所以人们不让猫靠近尸体。
他认认真真地在纪云鹤身上待了很久,纪云鹤依然没有任何诈尸的迹象。
病房内更没有奇怪的风吹草动,不像会有纪云鹤的鬼魂出现。
系统久违地说话了。
【绒绒,你别想着他能复活了。
这个世界很普通,科技水平在21世纪初期,癌症很难治好,更没有任何超自然元素,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复活。】
【纪云鹤是普通人,来自普通家庭,他的父母两人加起来的年收入在五万左右,是这个县城的平均水平,同时注定无法负担起癌症治疗费用。
他们尽力了,在还有两个孩子要养的情况下,放弃治疗是最理智的选择,也是大部分人都会做
出的选择。】
【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猫,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猫没有区别,你顶多比他们长得漂亮,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不错了。】
“……”
夏溪绒不想和系统说话。
他在纪云鹤身上趴了很久,舍不得这具代表纪云鹤曾经活过的身躯。
今天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外倾泻而入,将他们照得暖洋洋。
像回到了曾经的一个午后,他们互相抱着,在暖阳里相拥而眠。
夏溪绒半梦半醒间,听见病房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个殡仪馆搬运工进来了,见到夏溪绒,皱眉,下意识驱赶:“哪来的野猫,真邪门。”
“啧啧啧,快走。”他拿着扫把,朝夏溪绒挥去。
夏溪绒怕被打到,只能夹着尾巴,匆匆离开。
……
过了一天,夏溪绒再次回到熟悉的病房窗台前。
纪云鹤的尸体已经消失了,病房搬进来新的患者,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农民工,入院原因是骨折,右腿打着厚厚石膏。
他不断抽烟,刺鼻浓郁的烟味飘出,夏溪绒不喜欢,嫌恶地远离窗台,但又舍不得这间他和纪云鹤待过的病房,只能远远徘徊,不肯离开。
“这是什么鬼东西?”
病房内传来农民工的嘀咕声。
随即,夏溪绒看见一件毛绒绒的鹅黄色小东西,被抛出窗外。
那是小猫帽!
殡仪馆没有把这件奇怪的东西当成纪云鹤的遗物,医院清理工一时疏忽,忘记清理走了。
夏溪绒连忙去捡,紧紧叼在嘴里。
怎么能把他送给纪云鹤的礼物当成垃圾丢掉呢……
好坏。
人类好坏。
夏溪绒闷闷不乐,他叼着小猫帽,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离开医院。
他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
夏溪绒漫无目的地继续流浪。
系统调快了夏溪绒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一眨眼,两年过去。
两年期间,夏溪绒和众多流浪猫一样,饿了去垃圾堆找吃的,渴了就喝雨水,困了就睡在草丛里。
他的运气比别的流浪猫好,经常能捡到肉吃,没有生过大病。
偶尔会有好心人,给他施舍新鲜的鱼或罐头。
两年过去,夏溪绒依然是圆圆胖胖的,只是绒毛变得脏兮兮,从小橘子变成小煤球。
这两年间,还发生了很多事。
县医院搬迁了,原来的医院建筑随着挖掘机引擎启动的轰隆声,一夜间夷为平地,同时消失在粉尘中,还有纪云鹤这个人。
那只总是欺负他的黑公猫,被人打死了。那段时间,县城里有个虐猫人,捉了很多流浪猫,黑公猫就是其中一只。
黑公猫被丢在垃圾堆里的尸体支离破碎,眼睛是睁着的,爪指甲伸了出来,它到死前都还在挑衅反抗。
它的性格真是一点都没变,很不服输。夏溪绒想。
夏溪绒叼着它的尸体,埋在偏僻安静的乡下田野里,一同埋葬的还有几条作为贡品的小鱼。
后来,有人把虐猫坏人押送到警察局,但因为找不到对应的法律条例,无法批捕,这件事不了了之。
三花猫姐姐,因为没人给她做绝育,她不断地生猫崽,生了又怀,怀了又生。
某一天,她丢下一窝嗷嗷待哺的猫崽,再也没有回来。
那段时间,县城响应改造文明城市,很多载满建材的大卡车,在街道上开来开去,大车轮对小猫来说是灭顶之灾。
夏溪绒觉得她应该不在了。
好再那窝小猫的运气很好,被夏溪绒养了一段时间后,有个农场老板将它们收养走,用来捉老鼠。
夏溪绒兜兜转转地活了两年,最后还是只剩下独自一只猫。
这天小县城又下起了大暴雨。
夏溪绒躲进屋檐底的一个纸箱子里,瞅着被雨水覆上层纱帘的世界。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很普通,什么都没有,天空总是阴雨连绵不断,县城街道永远都是湿漉漉的泥地,空气中混着烟味和油污味。
每个人和每只猫都很普通,平凡到可怕,似乎没有任何奇迹可言。
“统统,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呀?”夏溪绒小心翼翼问。
系统没说话。
雨还在下着,越下越大,小小的屋檐抵挡不住雨势,雨水乘着风,刮进屋檐。
夏溪绒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雨了,在屋檐下被雨淋得湿透。
绒毛沉甸甸地垂落,浸满水的猫耳朵往后撇着,成了小海豹。
整只猫很狼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团拖把在躲雨。
会有人来给他撑伞吗?就像纪云鹤最初遇见他的那样。
夏溪绒想。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尿性,不会有人理他的。
他想着,视野右上角突然出现一角黑伞。
冲刷着脑袋的雨水瞬间荡然无存。
夏溪绒愣住,心一紧,抬起小猫脑袋,循影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成年男性。
青年身形高大,接近两米,肩宽腿长,穿着黑色及膝风衣与黑皮鞋,外形条件在小县城里很优越显眼。
但这不是吸引夏溪绒的点。
夏溪绒在意的,是对方有一双与纪云鹤一模一样的眼睛。
蓝色的,像会有海鸥盘旋与鲸鱼跃出的大海。
他盯着,愣神了许久,呆呆地咪呜一声。
青年弯下腰,将他抱起,俊美而柔和的面庞在视野里放大数倍。
夏溪绒小小的猫脑袋紧靠着他的胸膛,闻到了熟悉的沉木香。
在之前的世界里,他从很多个男人身上都闻到过这股香味。
“你好,第一次见面,我叫纪云鹤。”青年看着他,微微笑着,认认真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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