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反复确认,鸢萝战战兢兢地得出一个令她崩溃的结论:皇太后疯了!且,疯得莫名其妙,疯得彻彻底底,疯得无可救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这或将又是宫中的一桩无头奇案。她草草处理了伤口,一边唤人替上官媃梳洗妆扮,一边派人去向萧煜禀报这里的情形。她想着被残酷折磨的林翩翩,再看看疯癫无状的上官媃,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句老话来: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她打了个寒颤,又想起锦帕丢失后的第三日,颜槐玉送来萧尧赏赐的珠宝,见上官媃正在审问宫人,便候在一旁。待人散后,他凑到上官媃耳边,颇为神秘地说,前几日看见翩妃娘娘的贴身侍女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凤藻宫门口,他正要上前盘问,哪知那侍女闪身就跑没影了,动作麻利得像是经过严格训练。又说圣上正暗中给翩妃娘娘寻妇科圣手,希望她能早日诞下龙子,绵延子嗣。最后这句话瞬间点燃了上官媃心头的怒火,颜槐玉刚走她便以包庇偷盗、祸乱宫闱的罪名抓了林翩翩,百般侮辱……看着进进出出忙乱无主的太监和宫女,鸢萝深知大势已去。从此,这凤藻宫无凰,霓凰城无凤!
上官媃发疯的消息传到萧尧宫中时,他正在品尝新开坛的酒。他斟了满满一杯酒赏给传信的宫人,笑着说了句“一个个的都是狠人,倒也没叫朕失望”。颜槐玉甩了甩拂尘,赶走两只打架的小飞虫,笑眯眯地替萧尧换了只新酒杯。
不过一个时辰,前朝后宫都知道皇太后一觉睡醒变疯癫的事。当这个消息从宫里传到亲贵们府上时,魔界的兵马距离霓凰城只有不到五十里地了。
闻听此讯,霓凰城中顿时乱作一团。富贵人家除了怕丢性命,更怕丢了那万贯家财,呼天抢地地骂谢轻晗不安分守己,怪萧煜治国无方,叹自己时运不济。百姓苦于穷家难舍,更苦于逃遁无门,却又不想就此认命,便也收拾了几件不值钱的家当,准备跟在富贵人家的车队后,拼死为一家老小谋条生路。也有那对世道失望透顶,活够了的,抱着大不了一死,早死早超生的态度,静等最后时刻的到来。而某些位高权重又不甘束手就擒的官宦,则想尽一切办法携了家眷细软仓皇出逃,殊不料刚出后门就被一群禁卫军逼了回去。为首的男子眼神犀利,器宇轩昂,周身散发着一股只有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才有的腾腾杀气。他亮出一道萧尧的亲笔手谕,用洪亮的声音宣布:凡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及家眷,未得皇命一律不得擅自离府。违令者,死!有那不信邪的,聚集府中侍卫奋力反抗,结果被杀得一个不留。雷霆手段之下,再也无人敢妄动,霓凰城免去了一场因出逃而造成的混乱与损伤。有那胆大心细的女眷发现,她在秋猎的时候见过这男子一面,当时他跟在林翩翩身后,是她的贴身侍卫。
早朝上,萧煜慷慨陈词,号召文武百官同仇敌忾,共同抗敌,守护江山。他下令集结禁卫军,准备上阵杀敌,宁死也不做亡国奴。同时还当着众人的面脱下龙袍,顶盔带甲,表明自己身先士卒,甘为先锋的决心。
萧尧大摇大摆地从殿外进来,身边跟着一队武士和捧着酒壶杯盏的大小太监数人。他走着受了众人的朝拜,径直来到萧煜面前:“煜儿,你母后不太好,赶紧去看看吧。晚了就再也见不着了。”
萧煜眼圈一红:“儿子不孝!没照顾好母亲……”
“好孩子,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去吧。”萧尧拍了拍萧煜的肩膀,语气深沉又不失慈爱。“你母后最疼你,你要不去她走得也不安心。母子一场,该尽的孝道要尽。父皇还在,天塌不下来。你快去快回,误不了事。”
萧煜看看满朝文武,咬咬牙,一跺脚走了。
“看见没,做人难啊,忠孝难两全。”萧尧的叹息很是松快,听不出丁点为难,“朕不是个好皇帝,难为众卿家还兢兢业业地辅佐了朕多年,实属不易。这是朕亲手酿的酒,请你们喝一杯,略尽一尽朕的心意,也借此了了咱们的君臣情分。之后,就自求多福吧!”
萧煜刚走,颜槐玉就指挥人倒酒。萧尧的话刚落口,酒已斟好捧到了每个人的面前:“诸位,请吧!太上皇亲手酿的酒,圣上也就只喝过那么一回呢!”
众人知道推脱不掉,只得赌上命一饮而尽。
萧尧又说:“别怕,酒没毒。朕连萧逸那一脉都懒得杀了,又干嘛要杀你们?都这个时候了,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没意义了。朕就是觉得你们辛苦了一辈子,该歇歇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问:“太上皇有何打算?”
“没打算,完全没打算。朕来,只是因为朕与一人有些私人恩怨要解决,又不想你们搬出一堆大道理在朕耳边喋喋不休。于是,朕就在这酒里加了点东西,诓你们喝下。诸位大可放心,你们不会有事的,只会浑身无力,舌根发麻,说不了话。除此之外,你们依旧耳聪目明,思维活泛。最多两天,最快十多个时辰,你们就可以恢复自由身。”
文臣武将相继倒下,一个个不是“我就知道”,就是“早知如此”,又或者是“临死还要被算计”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的样子。
萧尧将众人的眼神和表情尽收眼底,颇觉有趣:“跟朕打了一辈子交道,朕有多不可信你们比谁都清楚,当然知道朕的酒不好喝。既然知道不好喝,就说明已经预料到会有不好的结果,那又何必这样惊讶?故意装样子给朕看?没必要吧!朕当真没有坏心思。”他替那位老臣理顺胡须,整理好衣帽,又让颜槐玉将其扶到椅子上坐好。“多年以来,朕一直有个小小的心愿无法得以实现。那就是,朕想知道好人和坏人、人杰和昏君的结局有何不同。朕带你们认识一个人,之后你们就替朕好好看着他,看他最后的结局是不是比朕好。”
颜槐玉一甩拂尘,众侍卫便开始行动。萧尧走出殿外,望着初升的太阳露出了笑脸。又是一个水边开芙蓉,庭前落梧桐,秋色正清华的好日子。他脱去华贵的外衣,只穿一身没有图纹的素色衣衫缓步前行,既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留恋不舍,仿佛这皇宫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登楼远眺,不远处烟尘滚滚,喊声震天。谢轻晗的大军到了!
好像只是打个哈欠的时间,一队轻骑已到了城门前。为首那名容貌冷肃,盔甲鲜亮的男子正是谢轻晗。他勒缰止马,望着城楼上居高临下,身边只跟着一队禁卫军的萧尧,心中一时感慨良多:斗了几十年,总算分胜负了!
两人一动不动,远远地对望,那模样不像是有灭国之恨的宿敌,倒像是隔世再见的情人正在酝酿心中浓烈的情感,然后要飞奔而上给对方一个热烈的拥抱。
终于,萧尧动了。他揉着胸口,看着潮水般涌过来的千军万马,高声道:“我说谢二公子,你都已经到这儿了,怎么不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