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万里无云,湛蓝色的海面上,波涛平静。除了能看到成群海鸟掠过,时不时或可见鱼儿跃出。
“明哥儿,海面看了数月,不嫌多?”叶非坐在甲板上,精心伺弄着一个红泥小炭炉,面色通红,满头大汗,双手不停地翻动炉上铁签,两条不知名的海鱼正滋滋作响,貌似快要熟了。
明崇俨闻声回首,见状道:“你吃了数月海鱼,不也没够吗?”
“那不同。”叶非道:“县男弄得‘碳烤鱼’,着实好吃的紧,吾可是吃不厌。”
“行吧,多吃点,多看些,总好过去陆上。”
“本该如此。”叶非继续翻动,同时道:“县男可是说了,那些人都快变成了‘兽军’,让咱们离远些,莫要沾了暴虐之气。”
“唉——”明崇俨重重叹息一声,走到不远处一个木桶处,掀开盖板,从里面拿出一坛酒,然后找来两个杯子,分别倒满,先递一杯给叶非,道:“这果酒仅余最后一坛了。”
“无妨,兄长他们随甲兵外出,断无可能空手而归。”叶非接过酒杯,仰首而尽,长长舒了一口气,跟着道:“海上蛮夷旁的本事没有,这果酒倒是美味得紧。”
“师父曾有言,天生各族皆有其能,亦各有所长,当可学而时习之。”
叶非却摇了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道:“如此地蛮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何可学。”
明崇俨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了,其实他所说的“学”,与叶非理解的“学”,有着本质不同,可偏生还不知道如何说,恰巧炉上“碳烤鱼”已熟,当下伸手取过一条,坐下品尝,自然也就顾不上什么“学不学”的事了。
“咳咳咳咳……”一阵连续咳嗽声突然传来,明崇俨赶紧循声望去,后连忙起身,快步跑向船舱出入口,伸手扶向一位刚刚探出半个身子的老者,口中言道:“船上有风,贺老何不在舱房休息。”
“舱中闷热,出来走走。”
“也好,叶胖墩弄了些烤鱼,贺老不妨尝下,很是美味。”明崇俨扶着老者缓缓行走道。
老者并非别人,而是于冯宝有“救命之恩”的贺临石。
冯宝被贼人伏击那日,贺临石放火燃烧自家房屋以作“烽烟传警”,其本人亦被烟火之气灼伤肺部,以至于修养很长时间,方略有好转。
然不知为何,当其听说“水师出海”,竟欲随行,言称:“半生行走于大漠戈壁,余生再至海上,死而无憾矣!”
冯宝想想也是,与其天天躺着,还不如出去走走。大海虽然恐怖,但真正熟悉了,似乎也没有那么危险。
“出海”伊始,包括冯宝在内,很多人都不适应海上颠簸,“晕船者”彼彼皆是,直过月余,方逐渐适应。
贺临石也不例外,只是他成天待在船舱,甚少出来,故反应比许多人小些,但终归年纪大了,适应时间却比旁人长许多,直至最近,似乎完全适应,出舱次数愈见频繁。
明崇俨知其于师父有大恩,自是十分尊敬,扶其缓步来到“红泥小炉”旁,待坐下后,亲自取过一条烤熟海鱼,递至其面前,曰:“请贺老品尝。”
“谢过小郎君,咳咳。”贺临石伤愈后,落下一个动不动咳嗽的毛病。
一条巴掌大的烤鱼,很快便被消灭,贺临石拒绝了明崇俨再次递过来的烤鱼,问道:“大都督可在?”
“师父与王公公他们率高破军部登岸,不知何事。”明崇俨接着道:“贺老若有事,待师父回来,吾转告之。”
“并无大事。”贺临石随后问:“听闻甲兵战损颇多乎?”
“两成尔。”明崇俨道:“一路登岛四处,屠灭蛮夷数千,抢掠资财无数,区区些许战损,不值一提。”
“咳咳,小郎君语气凌厉,似有不满,不知老朽所言对否?”贺临石察觉到明崇俨语气之间毫无半分“获得资财”之喜悦,故而问道。
“纵兵劫掠,有失仁德,然师父曰:勋贵甲兵非唐军,难以用军纪约束,纵有不妥,亦需忍耐,唯有日后定下规制,以水师驻军,方可行正常通商之举。”
贺临石未予置评,但却缓缓点首,口中道:“小郎君缘何以为‘有失仁德’,岂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乎?”
“上天有好生之德,蛮夷、胡虏皆人也,过于残暴,非人哉!勋贵甲兵自登岛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明崇俨心中似有极大不忿,伸手遥指东方海面,道:“那条船上,有妇人近百,皆颇有姿色,甲兵闲暇即去宣淫,此举无异于……”话到此处,明崇俨还是生生将“禽兽”二字忍了下来。
“小郎君宅心仁厚,老朽佩服。”贺临石道:“昔日‘五胡乱华’,亦如此也。”
“然……”明崇俨似乎还想说什么。
贺临石却突然提高语调,正容以问:“老朽请问小郎君,行不义举者,可有‘大唐水师’乎?”
“不曾有。”
“‘水师官兵’可有不满乎?”贺临石再问。
“未尝听闻。”
“这便是了。”贺临石似乎自己也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