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李治听到有人在说话,他没有动,而是凝神细听,不多会就明白了,那是武媚在询问王伏胜关于谢岩文书里面的一些问题。这一幕令他想起自己在“东宫”时候的一些往事——那个时候,他刚刚被册立为“太子”,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跟在先帝身边学习处理各种政事,遇上不懂或者不明白的,都要去找舅舅他们问,那和现在的武媚是何其相似啊。
往事蹉跎,转眼多年过去,昔日懵懂无知的少年已经成为大唐帝国的主宰,虽然李治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那不重要,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对现状还是很满意的。
武媚并不知道皇帝已经醒了,她依然在询问王伏胜相关问题,当问到:“百姓人口不是越多越好吗?为何谢县男说,每个地方的百姓人数应该是有个限度的呢?”
“谢卿家所言极是,一个地方能养活多少人,跟土地和粮食产量有莫大的关系。”
“陛下!”王伏胜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唤了一声,马上快步前往李治面前伺候。
“陛下睡得安好?”武媚跟着走过去,轻声地问道。
“朕睡得很好。”李治说着,从锦榻上坐了起来,同时伸手示意武媚坐到自己身边,接着道:“谢卿家的意思是,一个地方的土地数量有限,产出自然也有限度,如果人口无限增长,必定会出现许多人吃不饱的情况,严重时,就会引发动荡,动摇国本。”
“所以他想通过改进农具和粮种,增加粮食产量,来养活更多的人,是这样吗?陛下。”武媚一脸好奇地问。
“差不多吧,但此法,治标不治本。”李治说完这句话,接过王伏胜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继续道:“他也提出了‘治本’之策,即通过找到高产粮种和迁移人口来解决,可是这个问题啊,说说容易,做起来太难喽。”
“陛下何出此言?”武媚不解地问道。
李治和武媚相识多年,头一次发现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好奇地问东问西,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男人的豪气,道:“高产粮种有没有、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只是一种可能罢了;迁移人口,涉及到我朝的‘府兵制’与‘均田制’,动一而涉全局,并不可取,然天下事岂可有定数矣,他日不可为时,不变亦得变之。”
李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哪怕如王福来这般对政务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够明白其中意思。
武媚说道:“照此说来,谢县男之提议还是可行的,唯时机不到尔。”
李治道:“正是如此,可朕的这位爱卿,又给朕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陛下说的可是‘悬赏’一事?”武媚问了一句。
李治没有想到武媚竟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看出来谢岩文书里最重要的部分,惊讶之余,又颇为赞赏地点了一下头,道:“‘司农寺’的赏赐数额,乃是高祖定下,先帝不曾更改过,朕即使想改也不容易。”
“可妾身觉得,谢县男说的有道理啊,农人改进粮种,又或是找寻新的高产粮种,不仅需要花费很多金钱,更需要很多的时间,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有所获,甚至于有可能还要搭上性命,要是没有高额的悬赏,又有谁肯去做呢?妾身素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事不应当只用于战阵之上吧。”不知不觉中,武媚完成了第一次对于政务的意见表述。
李治道:“媚娘所言,却实在理,然此事不仅事关两朝国策,更关乎到……”他停顿一下,想了一下继续说:“更关乎到‘士子之心’,绝不是那么容易实施的。”
“士子之心?”武媚轻松念了一遍,显然还领会不了其中的深意。
李治口中的“士子之心”,实际上指的是读书人那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心态,如果让农人、商人、工匠拿到“高额赏金”,等同于朝廷认可了他们的贡献,日后给予相当的地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若真到那一步,令骄傲的读书人又怎么受得了呢!
李治说的隐晦,且无意解释,武媚当然弄不明白了,好在她做事素来有分寸,皇帝不想提的事,她也不提,且将话题转到李治高兴的事上,只听她说道:“陛下,此番大雪引起的灾情,听说很是严重,陛下前几日还因此事发过脾气,如今‘卫岗乡’处置得当,无一人死去,想来陛下应该宽心些了。”
李治笑着道:“还是媚娘懂朕啊,‘卫岗乡’处置灾情得当,不死一人,那是极为难得,总算可以让那些说什么‘天灾难防’之类的人闭口了。”
武媚掩口轻笑道:“陛下一直发愁朝臣说的话难以的应付,这下不就好了嘛,总有一个差事办得好的了。”
“知朕者,媚娘也!哈哈……”李治开朗的大笑起来,武媚的话的确是深合他的心意,一语道出他内心想法。
禁卫森严的皇宫,并没有表面看来那么密不透风,刘仁景去“卫岗乡”带回来一些文书的事情,逐渐从宫内传了出来。
“政事堂”内,几名宰相处理完日常政务事后,陆续离开,按照惯例,长孙无忌和褚遂良通常都是最后离开的,刚走到门口,褚遂良忽然说道:“赵公(长孙无忌爵封赵国公,世人皆已赵公称呼)可有闲暇?”
长孙无忌看了褚遂良一眼,道:“昨日有人送了老夫一坛‘烧酒’,天气寒冷如斯,褚公可有意共饮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