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潺潺,小船靠岸。
詹徽搀扶着父亲詹同走出船舱,上了码头。
此时夜半,繁星满天。
詹同看了看热闹的码头,仰头将目光投向夜空。
浑厚的钟声从天空之上传了过来,卷动着夜的清凉,吹在人的脸颊之上。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是寒山寺的钟声吗?”
詹同看向詹徽。
詹徽笑道:“想来是了。”
詹同向前走去,拐杖打在青石板上:“呵呵,当年欧阳修指着《枫桥夜泊》说,诗人为了贪求好句,以至于道理说不通,‘夜半钟声到客船’虽是好句,可哪里有三更半夜敲钟的道理。呵呵,现在来看,这寒山寺还真有半夜敲钟的习惯……”
詹徽连连点头:“父亲说的是,那欧阳修也是个武断的,有些事,不亲自去看看未必知实情。”
魏观换了衣服,与高启一起出了府衙,前往锦帆径工地。
詹同见张度目光游移不定,便呵呵笑着说:“河工之中了解情况,河工又能说出什么情况来,不过是一群吃不起饭的百姓,所谈论的不过是粗鄙言论,谣言传闻罢了。若是以河工之话作实情,风闻奏报,呵呵,你这一身正义胆,怕是守不住了。”
一干河工去领饭,却也只是一小份,连碗底都盖不严实。几个河工嚷嚷着,却被人怒斥:“不想吃滚蛋,这年头有吃的就不错了。”
高启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三令五申,不得克扣河工粮食,如此看来魏知府的话并没有进入某些人的耳朵里啊。”
新河工名为张度,御史台监察御史,为陈宁派遣而来。张度与魏观本就有过矛盾,现如今抓住魏观的把柄,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
张度行礼:“还请老尚书指教。”
新河工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向远处的魏观,嘴角透着一股冰冷。
“自然。”
詹同寒暄几句之后便问道。
詹徽了然。
年老的河工稳住局势,安抚众人之后,对施粥米的衙役说:“这位官差,我们都是下死力气干活的,早上糊弄点粥米也就罢了,可这累一上午了,若吃不饱饭,下午如何干工?”
魏观到底想干什么,他竟然在布置风水之事,竟然在窃取大明的龙气?听说他还想要在张士诚的王宫之上修建府衙,这难道也是为了配合风水,配合龙气而为之??
原来张度在父亲眼里是个君子,只不过有时候伪一些,有时候正一些,全看局势需要,可刚可柔,可伸可屈。
“你来这里,见过魏知府了?”
“可惜什么?”
一干河工听闻,感动不已,纷纷喊魏观为青天。
詹同拍了拍张度的肩膀,笑着说:“我一个老头子了,不过是来苏州看看故友。张度,朝廷缺少像你,像韩宜可一样敢于直言,敢于为天下为苍生说话的御史,守住本心吧。”
魏观看了一眼高启,将桌上的文书合了起来:“高先生来得正好,本官正要微服而出,可愿同行?”
粥米棚终开了。
詹同在锦帆径岸边见到了魏观,几年不见的老朋友,见面时湿了眼。
张度转身离开工地,刚换好衣物打算离开苏州,迎面却碰上了詹同,不由得大吃一惊。
可惜?
魏观一脸坚毅,稳重如山,张口决断事务轻松如常。
魏观高兴不已,拉着詹同的手,动情地说:“老尚书,我们还能见面,当真是幸运之事。”
待忙完相应事宜之后,瘦弱的高启一袭白袍,如仙人悠然走入二堂,看着眉眼上吊的魏观,笑道:“现在饥荒的百姓大部进入了工地,只要他们有吃的,有活下去的希望,这苏州府就乱不起来。”
一旁有个中年河工走了过来,直接坐在了地上,端起碗就往嘴里扒拉米饭,吞咽下去之后说:“这苏州城向来都有龙气,只可惜总缺点什么,吴王阖闾、泰州张王(张士诚)的国运都不长,倒是可惜了。”
看来这苏州府的百姓,依旧在念张士诚的好啊,似乎在他们眼里,张士诚更像是他们的皇帝,更应该是他们的皇帝!
魏观没有找发粮食衙役的麻烦,而是直接找了发粮食的户房吏员,将其带至现场,指着锅里少量的米问:“每日每人三斤米,你现在告诉我,这一锅锅里到底有多少米,这一段河道有五百余河工,你告诉我这里有没有五十斤米?”
这个机会,是顾正臣给的。
詹同正色道:“管中窥豹,不知全貌。身为御史,当以真相为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张度,你也是不畏强权,敢于与权贵相斗,为百姓发声之人,做任何事之前,当权衡清楚,到底什么是正义,什么是真相,什么是为国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