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麻子坐在桥边的石头上,摘下腰间的水囊,仰头咕咚咕咚地喝着,双眼盯着天上的星星,放下水囊,叹了一口气:“娘匹的,新来的知县太不是东西,眼看着就要秋收了,竟征起徭役来了!”
吴大称将锯放在一旁,擦了擦额头的汗,跟着骂道:“走一个扒皮的,又来一个破家的,这日子还真是越过越难。”
噗!
半袋子米重重砸在地上,吹起沙尘。
陆五直起腰,望着不远处的县城,呸了一口唾沫:“哪只乌鸦不是黑的,当官的何曾给咱省过一点力。你们听说缘由没?”
吴麻子将脚边的背篓收了收:“听说是给鞑靼俘虏安家,真是见了鬼。”
吴大称恶狠狠地喘气,不甘心地说:“这群鞑子应该砍了脑袋,烧掉肥田也行啊,干嘛还留活口?咱们皇帝就是太仁慈,若拿对付贪官的手段对付这群鞑子,咱们何苦在这个时候来做工?耽误了秋收,娃还能吃一顿饱饭吗?”
“嘘,皇帝的事可不敢说。”
陆五呵住吴大称,然后看向吴麻子:“你就是一个绦结匠,他就是一个锯匠,咱们各自出各自的力,办完差早点回家才行。咋滴,你们两个的粮食呢?”
吴大称抬手擦了擦鼻子,瞥了一眼地上的米袋子:“你这才带了多少粮,不到四十斤吧,应该不够。我们几个的粮,得天亮了送来,不耽误中午吃饭就成。”
“哎,省着点吃吧,饿不死就成。天快亮了,我们入城吧。”
顾正臣看着陆五粗暴地扯开麻袋,露出了里面色泽浅黄的糙米,问:“既是来服徭役,为何要自带米?”
顾正臣看向户房梁斌:“你来说。”
算下来,一斗米十五斤,老百姓出死力气干活,每日才合半斤米!
后世,一人一天吃半斤米正常。
点卯之后,顾正臣看向工房李鹤:“征调百姓可都到了?”
“休得放肆!”
陈忠了然,走出来,喊了两声,在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扯着嗓子喊:“县尊说了,锯匠、木匠、搭材匠、绦结匠、力工,各自成群,莫要混杂一起。锯匠居左,木匠来这里……”
知县一定是说说而已,自大明开国以来,句容百姓挨家挨户都轮了三四番徭役了,就没一个知县给过一日三斤米!
陆五认识官服,知道眼前年轻之人是句容知县,鼻子一哼:“米!”
陆五咬牙切齿。
顾正臣明白过来,退了回去。
“可否打开让本官看看?”
和知县作对,必须考虑代价。
顾正臣微微点头,指着两人,对众人喊道:“从现在起至完工日,他们二人负责协助户房发米,一日三斤米,不够数,你们找他们二人,他们找本官!梁斌,放米!”
顾正臣头戴官帽,身着青色团领衫,迈步走出县衙大门,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对一旁的典史陈忠说了几句。
“领命!”
梁斌擦了擦额头,答应道:“没问题。”
顾正臣看向陆五:“你应该知道,往年服徭役给多少米吧?”
顾正臣厉声喊道:“愣着干嘛,去盯着发米!你们记住了,只要我顾正臣在句容一日,凡征徭役,月给六斗米,绝不会少你们半两。但若是谁领了米不出死力,耽误了朝廷大事,那本官只能被朝廷撤职查办,离开句容!”
梁斌走出来,看向顾正臣的目光有些畏惧,连忙低下头:“回县尊,一千贯,全部装好。”
想要在县衙掌握主动权,就必须表现出强势与力量。
是了!
打晕了都不带喊停的……
吴麻子着急起来,吴大称啊吴大称,你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干嘛,看吧,惹怒了知县,能有好处吗?
梁斌看着六房中其他吏员,暗暗惊叹。
天已放亮,县衙门外,站满了服徭役的百姓。
这哪里是打陈志的屁股,这是打刘伯钦、赵斗北、陈忠三人的脸啊。
顾正臣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正臣仰头看天。
不立威,人无敬畏。
只过了一晚,所有人的态度全变了,态度恭谨,说话小心翼翼。
吴麻子背好背篓,吴大称拿起锯子,一行人朝着城中走去。
陆五惊呆了。
梁斌无奈,只好说:“回县尊,往年都是月发三斗米。”
顾正臣看着众僚属,很是满意。
顾正臣严肃地看着众人,沉声喊道:“你们看清楚了,我就是句容知县!我征用你们服徭役,出死力,不需要任何人自带粮食!一日三斤米,干一日,领一日!但缺一两,来这里敲鸣冤鼓!看看我能不能为你们做主!”
顾正臣问。
“青天大老爷!”
吴麻子吸着冷气。
“一斗不到!若不是自家粮食接用,准饿死!”
陆五提起米袋子,轻松背起。
顾正臣看向吴大称,冷峻地说:“出来!”
顾正臣看向众人,板着脸问:“还有谁质疑本官?”
吴麻子、吴大称张大嘴巴。
吴麻子擦了擦眼角,咧了咧嘴,又低下头哽咽,仰头看向天空。
按规矩,服徭役月六斗米,县衙实发一斗米,也就是说,有五斗米被截留了!
李鹤走出来,恭谨地说:“回县尊,已到大半,按照时辰,再等一刻钟,应会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