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心了,但不合规矩。”程丹若却拒绝了李太监的好意,“风大,慢慢走就是。”
李太监迟疑:“可这风也太大了。”
是啊,风不知何时起,已经变得十分可怖,呼啸着卷过干燥的雪花,倏地掠过平地,蓦地冲向云霄,扑打在脸上好比刀刺,皮肤崩裂,绽出丝丝血水。
程丹若略有犹疑,一时站住了。
“本宫要回趟景阳宫,若夫人不介意,就与本宫一道坐暖轿。”柴贵妃忽然出来,温婉地笑着,“夫人还要照顾皇子,着凉病了,岂非得不偿失?”
单独坐轿子,和被贵妃邀请一道坐轿,意义自不同。程丹若客气道:“贵妃娘娘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夫人不必如此,恰好同路。”柴贵妃也很谦逊。
暖轿很快抬了过来,竟然是八个人抬的大轿。
程丹若更讶异了。宫里行走都是轻舆,皇帝皇后十六人,皇贵妃八人,贵妃四人,像恭妃淑妃,只能坐两人抬的小轿。
今天这人数翻了一倍,显然是皇帝额外开恩赐下的。
“陛下吩咐,赐贵妃暖舆。”石太监立在殿门口,悦然微笑,“恭喜贵妃娘娘了。”
柴贵妃有一瞬间的不安,忙推辞:“臣妾无功受赐,愧不敢当。”
“这是陛下的恩旨。”石太监却没听,笑道,“请。”
圣恩浩荡,贵妃只好行礼谢恩,坐上了这顶明显超规格的暖轿。程丹若正想推辞,石太监却道:“陛下有话,贵妃既然请夫人同坐,夫人坐便是。”
“多谢陛下恩典。”程丹若露出感激之色,谦卑地坐上了这顶轿子。
暖轿周围都有毛毡包裹,非常暖和,几乎不透风,两边的窗户则是琉璃制,虽然纯度不高,但比纱强多了。
轿子里有宝座,贵妃坐在了上头,程丹若陪坐在下手的蒲团。
八个身强力壮的宦官抬起轿子,稳稳当当,没什么晃动感。
柴贵妃望着外头的雪景,一时出神:“今天好大的雪。”
“是啊。”程丹若看出她有心事,轻声附和。
“本宫还是在家里的时候,见过这么大的雪花。”柴贵妃叹息,“不过,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舒坦,家里的炭火总是拮据,冷极了。”
程丹若道:“陛下对娘娘十分看重,安国夫人府中想必已不会再缺炭少薪。”
“不错,”柴贵妃颔首,慢慢道,“我母亲卧病已久,今日陛下还专门发话,让太医替她老人家诊治,本宫感激涕零。”
程丹若陡然沉默。
她明白了,贵妃也感受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异常,这番对话才不是拉家常,而是她的试探,试探程丹若是否知道皇帝这么做的用意。
“娘娘执掌后宫多年,公允仁慈,人人都感念您的恩德。”程丹若道,“陛下都看在眼里。”
柴贵妃定定看向她:“本宫犯下失察之过,陛下没有降罪已是法外开恩了。”
程丹若不语。
假如之前的疑虑还仅仅是种感觉,此时此刻,从柴贵妃本人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佐证了她的猜想。
皇帝对柴贵妃的态度出现了莫大的转变,而这极其不合理——眼下这等特殊时期,皇帝最该做的是抬举恭妃,封她为皇贵妃乃至皇后,进一步稳固太子之位。
不期然的,靖海侯的话浮上心头。
她似乎明白了老狐狸的提点,深深吸了口气。
“娘娘。”程丹若没有过多犹豫,轻声问,“您信佛吗?”
柴贵妃道:“本宫礼佛多年,当然信。”
“娘娘信得可不虔诚。”她罕见地责备,“礼佛不诚,佛祖怎能庇佑?”
柴贵妃愣住了,无数念头涌上脑海,却不敢去碰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她失神片刻,想开口追问,却又怕得到肯定的回答,不由陷入难堪的沉默。
程丹若别开脸,刻意不去看她。她不确定自己的猜想是不是对的,但宁可错疑,不能缄默。
银白的宫道又落了雪,宦官踩出薄薄的脚印,一路蜿蜒至景阳宫。
“多谢娘娘。”程丹若道谢下轿,冒着风雪再走去承华宫。
寒风呼啸,她冻得不轻,可在暖室中的柴贵妃比她更冷。
她怔怔坐在榻上,忽得开口:“念心,你说这么多年,别人如何看待本宫?”
念心是她跟前的大宫女,从她是秀女起就跟着了,主仆俩一起走过风风雨雨,情分非比寻常。
是以,贵妃此问固然突兀,念心还是忠心耿耿地说:“贵妃娘娘公允仁厚,各宫娘娘俱敬爱有佳。宫外的人也常道娘娘贤良,提起柴家没有不称赞的。”
柴贵妃痛苦地闭上眼。
原来是这样吗?因为她对内打理宫务从不懈怠,处事公平,善待姐妹,对外约束娘家亲戚,不作威作福,侥幸博得美名,陛下才害怕她会动摇恭妃的地位?
还是说,陛下更怕她倚仗贵妃的身份,博取一个皇太后的头衔,干涉朝政,操纵太子?
天地良心,她可从未起过这等心思!
陛下……真的就对她毫无信任,疑她至此?
柴贵妃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