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答应承华宫帮一帮皇次子,但也不是无脑就上。
皇帝病得厉害,而病人的心态恰恰是最难把握的,有人豁达,看得开,有人却偏执,自己不好过,也就让别人不好过。
她不打算如往常一般回禀,以免被病急乱投医的皇帝逮住,非要她也加入会诊。
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说孩子。但要注意,皇长子才是继承人,要显出皇次子,就得先大大显一波太子。
是以,她办完事,便去了永安宫提点恭妃:“虽说天气寒冷,太子年纪又还小,不必在旁侍疾,可陛下病了,身为人子安居殿中也不妥,还是让太子殿下尽尽孝心才好。”
田恭妃也有此意,却为难道:“外头风雪大,我怕让大郎去了,反倒惹陛下担忧。”
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她怕自己急于让儿子表现,反倒遭皇帝呵斥。之前皇帝就指责她为母不称职,如今做什么事,她都要三思才行。
“殿下自然是不能去的,过了病气也不好。”程丹若当然不赞同折腾孩子,“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娘娘觉得可行否?”
她说了献画的计划,恭妃果然欣喜:“如此最好。”又为难,“我不擅丹青。”
“我倒是可以画一画,只要不嫌我我笔法拙劣。”程丹若编书多年,丹青不能说多么出色,画个样子还是没问题的。
田恭妃千恩万谢:“姐姐愿意帮忙,再好不过。”
程丹若便找来宣纸和染料,让皇长子在上面拍满手印,自己再根据构图补充枝干,画完才道:“我再回承华宫一趟,让皇次子也补上两个。”
不等田恭妃反应,又道,“太子殿下是兄长,无论何时都该记得弟弟,兄友弟恭才是和睦之家。”
田恭妃顿了顿,颔首道:“姐姐的好意我都明白。二郎毕竟是月娘的血脉,我也盼着他好好的。”
何月娘活着的时候,是心魔,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阴云。
但她死了。
人一旦死去,想起的便尽数是她的好。田恭妃总是不可抑止地回忆起从前,量体时,月娘总说放些余量,今后长高还能穿,但落水洗了一两次,就说给她了,布料放出,于她正好。
可惜啊,彼时的她只觉得何家只给自己旧衣服,从未给她裁过新衣,未曾留意到这样的细节。
程丹若听出她语气中的真挚,微微安心。应该不是错觉,何月娘死了以后,田恭妃的心宽了不少,不像从前敏感了。
她姑且放心,回承华宫抱出皇次子,给他印了两个小脚印。
题上字,让珠儿去打探下光明殿的情形,得知贵妃已经到了,这才上门呈画。
不出所料。
两个孩子处于“安全期”,牙牙学语,稚嫩可爱,没有“父老子壮”的威胁,反而是延续生命的象征。
皇帝被打动,很快召见了她。
只不过,召见是先问罪:“你用的什么颜料?”
“花汁。”程丹若回答。她当然不会给孩子用朱砂,梅花的颜料是纯天然的植物染料,完全无毒。
皇帝的口吻缓和下来:“大郎二郎可好?”
“太子殿下康健,体重和身高在同龄人中都很优秀,就是有些淘气,时常捉弄奶娘和恭妃娘娘。皇次子的食量比过去有所增加,体重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哭的时候,声音更有力了,心肺在逐渐恢复。”
她公事公办地回禀。
隔着重重帐幔,看不清里头的情形,只能从声音分辨帝王的情形。
“你怎么做起这事来了?”皇帝的声音有些虚弱,断断续续,好似一缕随时会绷断的丝线,“谁让你做的,恭妃?”
程丹若迟疑了下,回避了最后的问题:“两位殿下年岁尚幼,不能为君父侍疾喂药,但孝顺不分年岁,还是该让他们尽尽心意才好。”
皇帝发出意味不明地嗤笑。
程丹若决定为恭妃说两句好话:“恭妃娘娘很担忧陛下……”
“让她在永安宫好生待着。”皇帝打断了她的试探,不留丝毫情面,“照顾好太子就行了。”
程丹若顿了下,心底生出淡淡的疑虑。
无论皇帝喜不喜欢恭妃,她都是太子的生母,越是这时候,越是要给她脸面,这才能间接帮太子稳固位置。
但他不仅拒绝了恭妃的侍疾,还放出了本该闭门思过的贵妃?怎么,生死关头,反倒想起贵妃的好了?即便如此,与抬举恭妃也不冲突。
皇帝不是个任性的人。
“是。”心中千回百转,表现出来的依旧是平静。
皇帝勉力支头,注视着帐外伏首在地的女人,表情莫测。
他不发话,空气便坠入沉默,中药的苦味混合在龙涎香的气味中,涩得格外明显。
柴贵妃起身,为皇帝斟了杯水:“陛下润润喉。”打破了这种滞涩的掂量。
皇帝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疲惫涌了上来,精力迅速下滑。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病情比想象中更为严重。
“退下吧。”他说。
“臣妇告退。”程丹若暗松口气。她也怕皇帝突发奇想,让她马上诊断,开个别人都开不出的方,力挽狂澜。
她垂首退出了宫室。
李太监笑道:“外头风大,奴婢叫人去抬滑竿了。”
宫规森严,什么样的人坐什么样的轿子都有明确规定。贵妃是坐肩舆来的,程丹若却没这个资格,但太监女官也不是非得靠两条腿,坐一坐简易的滑竿,主子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