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立时答应,吩咐丫鬟熬药。
张御医起身又坐下,欲言又止。
程丹若察觉到他有话要说,便道:“玛瑙,给御医上茶。”
玛瑙“欸”了声,重新换了一盏温茶。
张御医喝过,方才开口:“照理说,夫人劳累过度,在下本不该开口,可……”
程丹若道:“但说无妨。”
“关于鼠疫。”张御医道,“我于瘟疫也颇有研究,回京后,也与同僚探讨过大头瘟,却均不如夫人讲得明白透彻,自何而来,如何防治,都明明白白,故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夫人能将鼠疫相关之事,整理成文,以供我等参考。”
说实话,这个恳求,大大出乎了程丹若的预料。
她从前不是没想过写医书,可到最后,也只是写了卫生教育的《驱病经》,还是以启蒙科普为主。
不写,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写了也没用。
没名气,没经验,书写得再好,也没人信。
就好比一个医学专业的大一新生,没有任何临床和科研经历,写了篇猪心脏移植的论文,多少人会信,恐怕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张御医的请求,让她看见了希望。
“这——”程丹若故意面露踟蹰,“我并非不愿,只怕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张御医不傻,凡是能进宫给贵人看病的大夫,没有点心眼,早就没命了。
他拈拈短须,暗示道:“程夫人不必妄自菲薄,你治好了顺义王妃,治疗鼠疫亦成果斐然——此事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我等亦是颇为敬佩。”
程丹若微微一笑。
张御医是在告诉她,既然朝廷表彰过她治病的功劳,这就是最好的背书,哪怕有顽固之辈,只要真懂医术,自然明白个中厉害。
偏见总归没有性命重要。
“当不起。”她应承下来,“待我病愈,便着手整理,届时,还请要请张御医不吝斧正。”
张御医忙道:“不敢,不敢。”
程丹若给玛瑙使了个眼色。
丫鬟会意,送张御医出去的时候,塞给他一个厚厚的荷包:“劳驾您跑一趟。”
张御医顺手塞袖子里,笑道:“不碍事,夫人有什么吩咐的,叫人来杏花胡同知会一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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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原准备歇上三日,再去燕子胡同拜访晏鸿之与洪夫人。
谁想第二天,她还在床上躺着,玛瑙便来报:“晏太太、晏大奶奶来了。”
程丹若顿时愕然,才要起身,就见洪夫人和大奶奶一前一后进来。
“快躺下。”洪夫人快步上前,让她继续躺着,责备道,“病着还忒多礼。”
程丹若道:“义母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就来瞧瞧你。”洪夫人道,“你义父也来了,在前头和侯爷说话呢。”
程丹若不由歉然:“叫你们担心了,不是什么大病,来回奔波难免劳累,休息几日就好。”
“知道你病了,怎么能不来。”洪夫人摇摇头,“从前也罢了,如今你出嫁也快三年,娘家人来一趟,谁敢说嘴?”
大奶奶附和道:“可不是,你处处赔小心,倒是让她们小瞧你——又不是没有娘家。”
程丹若顿了顿,才跟上她们的思路,但她没有反驳:“义母和嫂嫂说得是。”
洪夫人问:“大夫来看过没有?”
“看过了。”程丹若耐心道,“只是劳倦,开了益气补血的方子,都在吃呢。”
洪夫人又问她,在大同好不好,之前说瘟疫,如今好了没有。
程丹若逐一答了。
待说完家常,晏大奶奶方小心开口:“听说,昨日妹妹进宫去了?可是有什么大事?”
程丹若知道她的意思,透露消息:“是羊毛的事,今后转给工部做了。”
晏大奶奶自然惊讶,看了一眼婆婆,道:“二弟如今就在工部任差呢。”
“什么衙门?”程丹若好奇。
洪夫人道:“都水司。”
都水司是工部的四个部门之一,负责川泽、陂池、桥道、舟车、织造、券契、量衡的差事。
晏广应该是因为水利进的,但织造也在这个衙门。
程丹若问洪夫人:“义父、义母怎么想?”
“你二哥脾气倔得狠,再说,他一个举人,不过小吏罢了。”洪夫人平静道,“随他去吧。”
她点点头,表态道:“人各有志,今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和义父也都不要客气。”
昔年,没有晏鸿之拉她一把,给她一个义女的身份,今时今日,程丹若指不定已经为人妾室,更不要说他曾细心教导过她,如师如父。
这番恩情,已经不能说是“恩情”,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还,该如同真的亲人,能扶持就扶持。
洪夫人亦知道,同程丹若见外,方才伤情分:“放心,我和你义父都不是拘泥的人,只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自己能挣份前程,就不必管他。”
程丹若笑了,晏家夫妇俩的教育理念,真是不拘一格。
她又问候侄子侄女,得知都好才罢。
洪夫人见她面露疲色,没有久留,差不多便说回去。
程丹若没有挽留,只是道:“等我好了,就去燕子胡同探望您二位。”
“这再好不过。”洪夫人欣然同意,语气微讽,“看你公公的态度,想来是不难的。”
程丹若抿住唇角,忍下笑意。
看得出来,晏家夫妇对靖海侯这样的政治动物,打心眼里不喜欢。
谢玄英和靖海侯,真不像是亲父子。
她默默想着,忽而意识到,原来,离开大同已经小半个月了。
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一念及此,倏地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