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白辞开口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黄午本身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只能凭借想象力做一做皇帝梦。”
似乎是他的话激怒了某个暗处的存在,店铺门自动合上。整间屋子的温度急剧升高,林云起这段时间接触过不少脏东西,共性是温度会变低。
这次不同,犹如处在桑拿房。
他身上热得冒汗,店里人却开始继续忙活,林云起擦汗时看到墙上有一个血手印,随后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模糊的人脸。
“应该是十多年前消失的死者尸体,这会儿放出来吓人的。”
白辞的表情异常平静,正如他掌心的温度依旧很凉,仿佛驱散了空气中的热气。
墙上的血手印突然变得立体,一只完整的焦黑手臂从墙体里探了出来,紧接着是身体。
一具,两具……足足十几具焦尸出现。
林云起心平气和问:“确定是吓人?”
他怎么瞧着像是要杀人?
白辞依旧心平气和:“焦尸也不会主动靠近你,不过……”
当转折词出现的时候,林云起已经开始有不详的预感,白辞继续说道:“不过尸体里的东西不怕你。”
随着话音落下,源源不断的尸虫从焦尸内钻出,每个虫子都有拳头大小,径直朝着他们爬过来。
骸骨狗骂骂咧咧:“狗爷我这辈子最讨厌虫子!”
它浑身镀满金光,拆下一根骨头给林云起。
“……”
白辞:“你拿着,驱虫效果很好。”
骨头棒的效果确实不错,有点像是电蚊拍,凡是触碰到的虫子,无不是浑身抖动瞬间没了气息。
店内的灯却在这时熄灭,外面的红色灯笼同时没了光亮,林云起好像听到了‘嗡嗡’的声音,皱眉问:“是尸虫在起飞吗?”
“对。”
黑暗中,白辞抬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什么,近在咫尺的嗡嗡声顷刻间消失。
林云起竖起耳朵,好像有鼓声:“怎么又开始奏乐了?”
察觉到有东西正在朝他们爬过来,林云起准备放开白辞的手,让他去战斗。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白辞毫无所动:“打架的活儿有人干。”
骸骨狗配合地重新闪烁起金光,踹翻围在门口的人,门被暴力破开。
一眼望去,街道上多出不少散落着的染血冥币,两男两女抬着轿子路过。轿子四面没有安窗,里面的铜人若隐若现。
顾客纷纷从店内走出,包括先前被骸骨狗踹翻的人,艰难地爬起来,托着龙袍自觉跟在轿子后。
林云起:“那就是黄午鬼?”
白辞点头。
林云起神情微妙:“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我们在这里对他来说好歹是个威胁。”
“因为要当皇上的人无所畏惧。”
“……”林云起偏过头,瞧见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反应过来是在开玩笑。
嘴边的笑容稍纵即逝,白辞盯着轿子眯了眯眼:“黄午鬼的执念之一就是搞活殉,对活人精魄需求尤为强烈,何况……”
他冷笑一声:“就算现在收手,他也跑不掉。”
话音落下,红色的细线四面八方朝轿子延伸而去,缠绕在顶端和底部,白辞轻轻一握拳,轿子瞬间被掀翻。
铜像似乎早有准备,在那之前冲破轿顶漂浮在半空中。
察觉到自己不是白辞的对手,铜像另辟蹊径,召来密密麻麻的尸虫,不是冲着白辞,而是朝那些被他迷惑的人涌去。
距离太近,哪怕白辞立刻阻止,也难免有漏网的虫子钻进活人体内。显然他要么选择为这些人驱虫,要么去追黄午鬼。
铜像笑容诡异,化作一道残影朝远处飞速逃遁。
白辞没动,平静地抬手驱虫,骸骨狗自觉追了过去。
林云起忽然想起那个追杀无佚的夜晚,白辞也是选择和聂言联手,他日常出行永远随身携带骸骨狗,可谓每时每刻都在发扬着团体作战的精神。
尸虫大多选择从脑袋钻入,想要彻底钻进去很费时间,加之有白辞外力的强行干预,很多转而选择细嫩的脖颈。
半空中原本缠绕着轿子的红血丝散成千丝万缕,选择尸虫作为攻击对象,林云起看不见,肉眼瞧见的只是虫子纷纷扬扬落下。
没了虫子干扰,满街的活人顾客依旧一动不动,仰头望着铜像离开的方向,像是虔诚的子民,等待他们的君王回归。
望眼欲穿的等待中,黄午鬼回来了,却是被骸骨狗叼着走了回来。
铜像被扔在地上,肚子上有一个骇人的牙印,几乎将坚硬的铜身咬穿,这时的黄午鬼就像是漏气的气球,那些被他吞噬的活人精魄溢散出来。黄午鬼费力地伸展双臂想要留住,操着把难听的沙哑嗓音低吼:“朕,朕的子民……”
林云起:“好想打破他的脑袋,看看这只鬼都在想什么。”
白辞认真问:“要打么?”
“……不用。”
随着精魄陆续回到体内,失魂的顾客双目逐渐恢复神采,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左右转动僵硬的脖颈。
对于之前发生的一切,他们是有印象的。只不过灵魂像是被囚禁在躯壳内,不得不瞧着自己的身体进行奇怪的行为。其中有一家三口,直接抱头痛哭起来。
这时一个女生脱离浑浑噩噩的状态后,从手上取下一串星星手链:“谢谢你,大哥哥,这是……”
“你戏咋这么多呢?”
林云起一脚踹过去,闪身到白辞后:“快,护驾!”
女生被踹飞出去的同时嘴里吐出一条透明长虫,可惜还没近身,便被白辞捏碎。
她面上闪过一丝不忿,遗憾错过了绝佳时机,先前哪怕林云起再慢一点……慢一点就好。她化作一只幽蓝的蝴蝶,口中吐出的是无佚的声音:“你是怎么发现的?”
林云起:“我刚来时,街道上的顾客没一个愿意靠近我,小学徒也怕我,你却冲我招了下手。对了,还有一个……”
他的目光落在人群里一个伺机而动的胖子身上,不用他开口,骸骨狗已经飞扑过去,胖子在脖颈被咬断前,同样化为了一只蝴蝶。
林云起摇头:“这稀巴烂的演技。”
都不考虑人设的逻辑合理性,就在那里瞎演。
白辞摊开掌心,望着手中刚刚被捏碎的透明长虫尸体,神情莫名:“同心蛊?”
乍一听这名字,就容易产生某种联想,林云起偏过头:“你说什么?”
“同心蛊是蛊女为了留住情郎培育出的蛊虫,中蛊者会对另一方死心塌地。”
林云起沉默了,联系之前白辞说过的法器认主方式,确定了一个事实,无佚确实有所误会。良久,他表情一言难尽道:“连这个你都要走捷径?”
……太不真诚了。
“真诚?”
无佚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以为白辞对你有多真诚?早在千年前他就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那时世道讲究三纲五常,他一个读书人,凭什么会对男子产生好感?”
“一千多年。”无佚收起嘲讽的语气,沉声缓缓道:“白辞早就知道你的转世身……”
林云起皱眉。
“过去二十三年生活平静,短短一年内却有着丰富多彩的经历,”无佚嗤笑道,“我猜你的每一次经历,都有白辞参与。”
两只蝴蝶蹁跹在林云起肩膀周围,蛊惑问:“你就没怀疑过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白辞手指屈了下,空间扭曲一瞬,蝴蝶的身体被挤压变形。
“怎么,不敢让我继续说下去?一千多年,足够设计各式各样的把戏让人上钩。”蝴蝶翅膀表面全是裂痕,仍旧平稳飞行着,其中一只飞到白辞的身边:“你又能比我高尚几分?”
“我相信他。”从刚刚起,一直沉默的林云起终于开口:“我相信白辞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骸骨狗当场化身为数十丈高的虚影,露出尖锐的牙齿:“不准你诋毁我家主人!”
清楚地从这一人一狗眼中看到怒意,白辞神情渐渐变得柔和:“你们……”
林云起打断他:“每天早安午安晚安。”
骸骨狗沉声道:“谁能一千多年想出这么个追人的烂主意?”
林云起颔首:“没错,有段时间我都快愁死了。”
“……”白辞:“其实期间我有筹谋几百年。”
林云起瞪他一眼:“胡说!我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