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厉帝这个老父亲为了让儿子能有个适龄的朋友,可以说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帮李晟瞒着。
李晟总担心自己太子的身份曝光后,明庭会以君臣之礼对待,和他逐渐疏远。
所以他怎么都不肯言明身份,只含蓄地说过自己是李家宗室。
为了让李晟的谎话成真,厉帝还非常配合。
皇室中只有一个儿子的王爷有好几个,借用一下身份也没啥。
所以这会儿看到明庭坦然大方,厉帝有些捉摸不透他到底猜出来没。
等走进二进小宅子,厉帝发现房子虽然小,但是被主人收拾的干干净净。
何姑是个朴实的人,在别家都种花花草草的花坛里,种了小葱、蒜苗、韭菜、香菜。
厉帝不止一次听李晟在皇宫里念叨,说涮火锅的时候,小娥姐从花坛里揪一把香菜,调蘸酱或者下火锅里,真是嘎嘎香。
还有春天,义母种的豌豆,刚长出来豌豆尖掐下来烫锅子,那叫一个美滋滋。
作为一个无法接受香菜的人,厉帝倒是尝了豌豆尖。
不得不说,哪怕皇宫的食材丰富,但是这么质朴又新鲜的吃法,还是民间更胜一筹。
厉帝来的时候,家里除了明庭没别人。
京郊纺织厂也开了,蒋小娥不乐意闲在家里,第一时间就去纺织厂应聘。
因为她是熟手,而且技术好,不但成了骄傲的纺织女工,还是当上了组长。
至于何姑,也去了郊区,说要去农家选只大鹅回来,做她刚学会的铁锅炖大鹅给大家吃。
同样考上进士的王治带着小松去拜师,大雅去了苏宅,她现在是明庭和苏令仪之间的小邮递员。
没办法,苏衡中一时冲动把女儿订了出去,之后怎么看明庭怎么不顺眼,干脆不许他去苏宅。
还好苏夫人聪明,经常邀请大雅到苏家。
她平常教导大雅书画,其实也是给明庭机会,他可以通过大雅给苏令仪日常捎个小吃,小玩意,有趣的图书,好看的首饰等等。
苏令仪也会给明庭绣个香囊,做个扇袋。两人的书信,也是大雅帮忙传递。
厉帝登门,明庭邀请他进屋,泡了茶奉上。
李晟大大咧咧地坐旁边,明庭也没拘谨,一口一个“义父”,喊得厉帝竟然有种被洗脑的感觉,认为有这么一个义子也挺棒。
虽然没见面,但明庭对厉帝的印象很好。
这位老大作为顶头上司,真的是个不错的人。
哪怕那么多人反对招聘女工,他依旧坚持按照明庭给李晟写的管理条例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关键是面对压力,他没有把明庭供出来,所有的锅都自己背了。
同时,厉帝暗地里给明庭的物质奖励一样都没少。
跟着这种老大做事情安心!
不用担心像晁错一样,一出事儿就被皇帝推出去顶包,还咔嚓腰斩了。
遇到汉景帝那种领导真背时,说句倒八辈子血霉都不为过。
所以,明庭也乐意开动自己的脑筋,帮厉帝分忧解难。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选择大于努力。在职场上跟对老大,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厉帝喝着茶,打量着明庭。
不错,真是个朝气蓬勃少年郎!长得还十分俊美,叫人看了就欢喜!
厉帝跟明庭闲聊起来,边聊边试探他。
也不知道是明庭演技太好,还是这少年真的就是工科狂人对别的事情完全不关心,反正厉帝愣是没抓住他的小辫子。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成了纠结厉帝的一个问题。
后来,厉帝跟明庭聊到了纺织厂。
纺织厂的收益很不错,目前依旧是国营为主,还没有开放民营。
现在有很多人看到国营纺织厂红红火火的,对纺纱机动了心思,民营迟早是要开放。
到时候,朝廷自然会优先选择经济实力强,而且比较靠谱的人当第一批民营厂长。
唯一叫厉帝担心的,还是量上来了,国内的消耗就那么多,怎么办?
实在是纺纱机效率太高,东南省的产量,已经能供应整个南方还绰绰有余。
若是民营纺织厂开起来,全国铺开,最后肯定是供大于求。
怎么办?
“这个好说,恢复丝绸之路啊!”明庭拿来地图,打开。
古丝绸之路依然存在,只是西北有西夏,往西走多了许多危险,只有胆大不怕死的少量商人还在险中求富贵。
厉帝早些年意气风发的时候,派兵打过西夏。
近几年,西夏又蠢蠢欲动,卡着西行的要塞,西行的商人少了很多。
“您放心,我最近在琢磨个小玩意,如果能成功,西夏不足为惧。”
明庭说完,指着海域。
“我说的是除了往西,还有下南洋,可以建一条海上丝绸之路。”
开海禁?
“这从没有人做过……”厉帝皱眉。
“凡事都是从无到有的嘛!”明庭指着南洋几个岛国。
“我之前看过一本游记,这里盛产大米,米粒修长,做熟后最长达2公分,且一年三熟。”
“您想想,一年三熟啊!如果把这块儿拿下,不就成了我们的稻米原产地,大粮仓啊!”
“还有这边,气候适宜,适合生长甘蔗,甘蔗又是糖的重要原料。如果开海运,我们的布料丝绸瓷器可以高价销售出去,再低价进购他们的大米,甘蔗,水果……”
系统坐在明庭的肩部上,看着自家老大面不改色地忽悠这个国家的最大统治者。
“您不知道,甘蔗可是个好东西!”
“甘蔗压出来的糖浆可以做白糖冰糖,我国西南省的甘蔗就是从那边传来。而且榨糖之后的甘蔗渣和甘蔗皮可以造纸,比砍树造纸成本低多了。”
“造纸成本降低,再用上活字印刷,书籍会便宜,越来越多的人都买得起书。”
“看书识字、学文化、明道理、知礼仪,国民素质提高,还会有更多人考科举为朝廷效力。知识不再被士族垄断,天下才子皆是天子门生,皇权也更稳定……”
好家伙!
厉帝总算是知道,什么叫舌灿莲花。
朕就问你一句怎么卖布,你给我又是开海禁,又榨糖,又造纸,最后还跟皇权稳固扯上关系。
这天马行空的,要不是厉帝早就习惯了明庭的发散思维,一般人还真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给我等等!什么是白糖?冰糖又是何物?还有,你怎么知道活字印刷的?你一样一样跟我说。”
厉帝有些疑惑。
苏衡中是个一丝不苟,不善言辞,埋头实干的人。
他的学生(女婿)为何是这么个跳跃式思维的人?还如此能说?
“义父,您跟我来。”
明庭请厉帝跟他到了旁边的一个房间。
这里面又是黄泥水缸,又是锥形倒立陶罐什么的,摆的满满当当。
“也就因为您是我义父,我才不瞒着。别人我可不给看,这是我的秘密法宝。”
明庭故做神秘,掀开一个倒立的陶罐。
等看到上面雪白的小颗粒,厉帝一惊,“这――”
明庭舀一勺喂给李晟。
“糖?这就是你说的白糖?真甜!”
李晟舔着嘴唇,眼睛亮的像贼,直接抢了明庭手里的勺子。
“庭弟,你不够意思!我说你最近怎么老偷偷摸摸,原来你做出白糖了!你有没有把我当哥哥!你真是,你这叫吃独食!说好的有福同享呢!”
李晟一边用愤怒的眼神控诉明庭,一边大口吃糖。
如今的糖多是黄色、褐色、黑色,这种洁白如雪的糖末,不止李晟,就连厉帝也是第一次见。
“晟儿,甜吗?”
看到不孝子只顾自己的口腹之欲,根本不管老父亲,厉帝恨不得拍飞他。
“甜啊!”李晟终于反应过来,忙把勺子递给厉帝。
厉帝也不嫌弃,舀了一小勺,尝了一口。
真甜啊!入口即化!!
看到皇帝和太子也不让人试毒就直接吃,大太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万一蒋会元是个有别的心思的人,这是一勺子毒……
老太监打了个冷战,不能想。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这位是真正的红人。
“这白糖如何做的?”
厉帝喝到了明庭冲的浓浓的白糖水,十分满足。
别说,白糖这个名字起的真好。白如雪,晶莹剔透的,比那些进贡的糖好多了。
“这是国家机密,可不能告诉您。”
明庭摇头。
“哟,这还扯到国家了?”
厉帝笑了,随后想起来自己表面身份只是个王爷,就忍不住逗明庭。
“来来来,你跟我说说,怎么糖就是国家机密了?”
“您难道不知道,糖的暴利么?”
明庭噼里啪啦算了一笔账,“糖利润及大,而且还可以用在军事上,是极好的军用物资,战争时期白糖就是硬通货。”
明庭简单解释了一下。
人体需要葡萄糖,而白糖是获得葡萄糖最快,也能最迅速被吸收的,含糖高的食物热量高,适合做军粮。
战争时期,热量供给很重要,糖能快速提供人体需要的能量,饥饿的人吃一块糖就能缓解。
而且糖易搬放、储存,粮食需要加工,糖可以直接食用。
在能量消耗巨大的时候,体积很小的糖就能补充足够的能量,甜味在一定程度还可以安抚人的情绪。
更何况,白糖可以制作酒精,处理伤员的伤口,避免感染,减少阵亡人数。
哪怕不制酒,高浓度的白糖也有止血的作用,能帮助伤口愈合。
还有一个作用,明庭没说,当糖浆与硝酸钾以特殊比例混合,可以形成烈性□□,白糖还能做军事武器。
超越时代的战争武器被造出来,带来的是不是进步,而是灾难。
他不能因为先知,就枉顾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
“我可以试试用白糖做军用粮,保证轻便好携带,还能补充能量。”
厉帝越听眼睛越亮,看明庭的眼神就像饥饿很多天的猛虎突然见到肥美的小鹿一样。
“义父,您别这么看我。”
“哪怕你是大哥的亲爹,和我亲爹没什么区别,可是白糖的制法不能给您,我要交给皇帝陛下。”
明庭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厉帝。
“涉及到国家,这是原则,不能退让。制糖必须朝廷掌握,不能让私人掌握秘方做大。”
少年紧张的样子,让厉帝一愣,随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很好!”
厉帝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明庭的肩膀。
此时,厉帝只觉得这孩子一片赤诚。
果然之前是他想多了,一个爱国爱民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还是太子的眼光好,明庭就是一个眼里有朝廷有百姓,拥有赤子之心的人。
忠臣!
大大的忠臣!
厉帝内心有些小愧疚,不该用朝堂上对付那些老奸巨猾大臣们的心思,来对这个赤诚少年。
多好的蒋会元啊!
等殿试,他要让明庭当史无前例的六元!必须钦点他为状元!
可不能辜负了孩子一片为国为民的心!
明庭不知道厉帝脑补了什么,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作为上个世界被陈梗导演评为戏精学院高材生的本尊,明庭也用孺慕的眼神看着厉帝。
“义父,您别夸我,你就算夸我,制白糖的方法也不能给您。”
“好了,我不问了。”对方这么坚定,厉帝摆摆手。
“你把白糖制作方法交上去,陛下一定会赏赐你,你想要什么?”
厉帝已经赏了明庭很多次,有京城的商铺,京郊的温泉庄子,还赏了很多良田。
一是明庭年纪还小,又没有什么根基,厉帝担心重赏会叫他遭人记恨。
另一个是他的一些功劳,比如国营办厂,虽然维护了皇帝和国家的利益,但也变相地损害很多人的利益。
厉帝把这些揽在自己身上,是不想明庭遭遇危险。
所以前期,厉帝奖赏的不多,和明庭的功劳比,实在显得太抠门小气。
现在明庭马上要殿试,很快就要入朝为官。
这时候的赏赐必须要更具有政治性,比如封个什么爵位,以便于明庭入朝后,能很快立足,不被人轻慢。
厉帝想的很多,反倒是明庭的回答,再次让他感动。
“我想给我母亲和姐姐挣诰命,给我早亡的生母挣一份荣耀。”
厉帝没想到,明庭的想法居然这么简单,而且都是为了家里人。
他早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大孝子。
现在看来,当初他赐给明庭的“纯善至孝”说的没错。
不过很快,厉帝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你只想着生母,就不想告知你九泉之下的亲生父亲,你光宗耀祖了?”
“他?呵――”明庭冷笑。
“他活得好好的,享着荣华富贵,哪里记得我娘,哪里还记得我!”
啥?!
厉帝一直以为明庭亲爹娘死了,才被何姑收养。
这怎么跟密探查来的消息不一样?
“怎么回事,你说说――”
厉帝真的把明庭当成了子侄一般。
看到他提到生父,居然神态大变,厉帝没觉得他隐瞒不对,第一个反应是孩子受委屈了。
入朝为官,查身份可不是当年过继那么好糊弄,明庭早就打算把自己身世坦白。
今天正好厉帝亲自来了,那就别怪他这个儿子不“孝”,给渣爹上眼药。
当即,明庭告了生父宋义一状。
“我娘临死前口吐鲜血,让我一定要进京问问他,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哪里知道,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嫌贫爱富,攀了高枝,当了乘龙佳婿,成了郡主的夫君!”
“娘死的时候才26岁,他那个时候在干什么?在娶妻,在享福,恐怕早就忘了辛苦在家操持家务,为他孝敬爹娘,抚养孩子的结发妻子。”
宋义?
礼部侍郎,东阳郡主的女婿?
厉帝对宋义印象很深。
毕竟朝中大臣们长得好看的没几个,宋义是其中翘楚,不然当初他也不会钦点他为探花。
难怪方才,他觉得明庭看上去有些眼熟,原来他是宋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