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别院很是雅静,清风徐来,碧波荡漾,池面上圆圆的荷叶,犹如一个个翠玉盘,在等待睡莲的盛开。
水榭之上有位身材高挑的男子正在打五禽戏,肢体动作极为优美大方,衣袍拂动,甚是飘逸。
“子敬兄,这一套动作刚柔并济,气贯周身,看来你打五禽戏的水平又变高了。”刘徽含笑走了过去。
向纯这才停下动作,转身望去,发现刘徽身边还站着一名少年,便淡笑问道:“他是何人?”
郗遐施礼道:“在下高平郗遐。”
“你是从洛阳而来,前一阵子有个从邺城来的什么淯阳乐氏子弟,说是要向我求教老庄之学,来了三四趟,倒是一脸虔诚的模样,不过我才疏学浅,不问世事,便让他自去寻东平吕氏子弟。”
向纯微微一笑,然后示意仆婢端茶过来,他刚才锻炼身体有一会了,前额渗出细小的汗珠,他便拿帕子擦拭了一下,又笑问:“伯牙兄,今日可有带来好酒啊?”
“自然带了,既然你家老仆已经采摘了新鲜的春笋,不如做竹笋炖鸡好了,可惜吕兄不在,他是品尝不到这等美味了。”
刘徽口中的吕兄正是东平吕显,吕安之侄,吕粹长子,住于济阴郡的吕莘正是吕显之从弟。
郗遐坐在一旁聆听着他们的笑谈,昔日吕安、嵇康和向秀甚是友善,向秀曾与吕安灌园于山阳,而今向纯与吕显都未出仕,时常来往,关系很是亲密。
“延祖兄(嵇绍字)去了洛阳,不知过得如何?”向纯看向郗遐,淡笑问道。
郗遐回道:“王司徒很是赏识嵇大人的才华,就连裴侍中也很是看重他。”
“延祖兄初入洛阳,卓然超拔,如鹤立鸡群,受到名士青睐,我和子敬兄都是山野村夫,哪里还能同他相提并论呢?”
刘徽呵呵一笑,拿起一颗青枣,说道:“子敬兄家里栽种的青枣很是脆甜可口,你在洛阳可是难以尝到的。”
郗遐笑道:“子敬先生,这座宅院看起来很是古朴,修葺的很好。”
“这别院是家父生前所居住的地方,当时嵇中散就常坐于那凉亭中与家父手谈,他们也时常在竹林间抚琴。”向纯说到此处,眼神里划过一丝伤感。
郗遐也望向那空寂无人的凉亭处,淡然说道:“昔年令尊应河内郡上计来到洛阳,得到文帝(司马昭)的召见,文帝问他,‘听闻你性情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又为何前来见我呢?’令尊回答,‘巢父和许由虽为高士,但恃才自傲,狷介无比,并不能了解帝尧求取贤才的用心,所以像这样的隐士也不值得羡慕。’文帝听之甚悦”
“我想令尊应该是一位性格柔韧的人,他没有嵇中散的愤慨,也没有如阮步兵那般借酒消愁,虽然向往自由,但是并不摒弃世俗,既然无法完全脱离现实,只能去面对了,何为真逍遥,即便身体受羁绊束缚,但内心仍旧能够做到自由放逸,令尊就做到了这一点。”
向纯无奈的说道:“我们怀县向氏只不过是个小士族,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嵇中散名高才俊,是曹魏姻亲,阮步兵又是建安七子阮瑀之子,山公更是与司马氏族沾着亲,家父正是在山公的引荐下才得以结识他们,没想到祸事也是因为与他们结交,不过家父临终前并不后悔”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优游竹林的那段时光还是很恣意快活的,虽然短暂,但是值得怀念。”
郗遐看着向纯很是洒脱的讲述这些,心中多了几分叹服。不过此番他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与他共话竹林往事,而是寻人。
“子敬先生,不知令堂弟向真在否?”郗遐笑问道。
向纯微怔,说道:“子允(向真字)并不在别院,他好像陪着山朗和张曜去畋猎了。”
山朗乃山涛之从孙,山颇之弟,张曜来自河内平皋张氏,张汪之后,宣穆皇后张春华正是张曜祖姑母。
山家和张家算是远方亲戚,常年一起在城郊畋猎,向真与山朗关系不错,之前担任怀县令还是山家人举荐的。
郗遐唇角微扬,“畋猎,真是好兴致。”
“不必理会他,他不在正好,省得听他埋怨。”刘徽不屑的说道:“连个小小县令都做不好,还尽想着去洛阳任职,真是不自量力。”
向纯喝了一口茶,又问道:“你来怀县是做什么的,莫非和那个乐氏子弟一样想要与我谈玄论道?”
郗遐摇了摇头,笑道:“乐高喜欢谈玄学,我对它却不感兴趣,还不如跟着山朗一起去畋猎。”
这时,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神情慌张,躬身禀道:“大爷,出事了,三爷他——”
“子允发生了何事?”向纯敛容问道。
“三爷他在狩猎场上坠马而亡。”那小厮立时跪地,颤声道。
向纯闻之大惊,险些站不稳,幸而刘徽扶住他,然后肃然问道:“子允弓马娴熟,怎会无故落马?”
那小厮也抹了两把眼泪,哀声回禀道:“在畋猎时,突然出现一头野彘,三爷想要射杀它,不料那野彘甚为凶猛,惊到了三爷的马匹,三爷不慎摔下马来,又被那头野彘攻击了头部,当场毙命。”
郗遐面色冷然,自己还未见到这位前任怀县令向真,他竟然落马而亡,真的是意外吗?
一时间别院内蒙上了悲伤的阴影,噩耗来的太过突然,向纯只是一脸愕然的立于那里,良久不语,最后微微阖目,留下了两行泪。
郗遐上前安慰了他几句,然后便施礼告辞,走出别院后,郗遐直接上了牛车,命令车夫赶往华太守府上。
阿九在旁喃喃说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刘先生刚才还说向真善于骑射,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山家人和张家人都有在场,这件事查起来倒是不容易了。”郗遐皱眉,沉吟道:“即便怀县向氏不是高门显贵,族中也无人在朝为官,但向真总是士族子弟,若是此事真有蹊跷,华太守必要下令彻查,以便给向氏家族一个交代。”
“季钰小郎君,我们来河内不就是为了调查郡计吏去年所上的计簿有虚假不实,如今向家又出事了,我们来的还真不是时候。”阿九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