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无奈仰起大脑袋,在灿烂的日光下,靠在桅杆上的银白骑士目光清澈,俊美如天神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在桅杆顶端,狼头的旗帜迎风飘散,洒下灰色的阴影。
“你真能赢?”约翰挠挠头:“打不过就跑吧,奥丁在上,对于一个英勇的战士来说,这并不丢人!”
“霜巨人达赛,它的头颅只会是微不足道的点缀,约翰啊,我一直梦想着去做一件真正伟大的事。”
白术大笑拍打他矮人朋友的肩膀:“首先,我要杀死达赛,征服脚下的海。”
“之后——”约翰发现白术的声音突然轻柔了起来,他突然高高抬起手,指向天空,脸上的神情平静而坚定:
“终有一日,我——要征服天上的海!”
……
倏——
时间在话语脱口的这一刹那,忽得陷入静止,渐渐,世界在可怕的沉默中被剥离了颜色,一切鲜明的颜色,都慢慢褪成古旧胶片般的灰白。
矮人、风浪、骑士、战船甚至是天际边的信鸽,这轰轰烈烈的战前一幕,也陷入了静止,他们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小小蚂蚁,随着世界的褪色,一点点的开始风化。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来得卒不及防,却又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风静止,云静止,水花静止,雷声静止。
时间停滞了!
在风化褪色的世界中,唯有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始终静默着,保持着鲜亮,他的眼神越来越迷惘,最终,那迷惘也变成了默然。
“……真是可怕的记忆啊,就像真切经历了一样。”
很久之后,空气中轻轻响起一声怅然的叹息。
约翰、莫雷尔、矮人王,这些人和龙首战船都已经消失不见,放眼处,没有天与地的区别,鲜亮的世界被灰色慢慢充斥。
这里,只是旧日记忆的空壳——
当记忆壳的一切播放完毕后,困在壳中,被压制了意识的本我也开始缓缓醒来。
灰色的记忆空壳里,穿着银白色鲜亮甲胄的白术复杂摊手开,看着自己。
良久后,他缓慢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意识,看见了自己仍在睡眠的身体。
三年前。
长安城中,黑魔身上的那块血肉几乎杀了他!
在被沈蓁带来广霞后,突破四浊的他时昏时醒了整整三年,可每一次醒来,都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便又再度陷入昏睡。
不是血肉,不是伤势。
种种生人肉、医白骨的珍宝都是无用。
白术清晰知晓,那让他昏死三年的——
是记忆!
庞大到可怖的记忆!!!
这三年里,他在旧日的意识中不断轮回,从骑士到侠客,从法师到卿士,他时而是狮子背上的草原君主,又时而是赤足的潦倒先生,他见着有限与无限被连成一线,宇宙的宇宙中被拉扯成宽广的平面,也见着原因与结果的链条从盲目最终串成了总和。
清醒不过短短几个刹那。
意识又再度开始涣散。
白术挣扎抬起头,他看见自己的躯体睡在床上,一如那过去的三年。
“那就来吧。”
他沉重闭上眼,像是在下坠,一层又一层的海水汹涌包裹了他:“让我看看,到底还能有什么花样!”
……
……
“那天,我问尊者,大神通如何,他说,神通不敌业力。”
“他的三分之一是人,他的三分之二是神,这世间无物可匹配他那完美的身!”
“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忘于目,则光溢无极。泯于耳,则心识常渊。两机俱忘,绝众妙之门。”
“于是高天原震动,八百万神轰然大笑。”
“……”
时间失去了意义,在漫长到似乎永无止境的轮回里,白术耳畔模糊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他几乎是跟随本能,从高天原的记忆空壳里脱离,循着声音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愈走,愈走,声音也就愈清晰……
他睁开眼,然后。
他看见了一切。
黄沙和太阳的热量一股脑袭来,那水声像是从天上滚到地面来,高大的侍卫们用白银和铜武装自己,他们像蜘蛛,警戒在宫殿的每一处,每一处影子,都是他们编制的蜘网。
“你学得很快,从宫廷礼仪到法典,都学得很快。”
角落,穿着麻白色长袍的老妇人欣喜开口,她敬畏望向宫殿尽头的黄金王座,旋即低下头,温柔将手按在女孩面颊上,像是在抚摸一朵娇嫩的玫瑰花:
“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迷人的百合花,以女神伊西斯的名义,便是与伟大法老的妻子相比,你也丝毫不逊色!”
在老妇人身边,异常美丽的女孩捧着银壶,她脸上带着少女的稚气和成熟女子的妩媚,秀美的卷发温柔垂下,落在白瓷般的肌肤和衣裙上,像清晨带露的百合花,娇艳动人,美得几乎无可比拟。
女孩羞涩抬起头,望向宫殿尽头的黄金王座上,在那里,坐着赤裸上身,穿戴金丝编织腰衣的白术。
他的头冠、手镯和腰带,都是最璀璨而无杂质的黄金,神秘符文的力量铭刻在这些珍贵的金属上。他对女孩微笑,然后从座上起身,雄狮的尾巴从他褶裙上坠下,让他看起来也像一头安静而威严的狮子。
“上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昔日与今时的白术同时开口,一个带着笑意,一个带着茫然:
“奥佩利娅!”
……
……
……
同一时刻。
在白术沉溺于昔日记忆而无可自拔时。
外界,广霞宫。
随着轻轻一声吱呀声,宫门被从外推开,早已得到过嘱托的侍女们也不意外,她们纷纷行礼,恭敬低头,让出了一条路来。
走近宫门后,老僧也不停留,他径直快步上前,急切看向床榻,待看清之后,眼底中闪过一丝深深的不忍。
床榻上,白术双目紧闭,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显然是醒转不能。
“阿弥陀佛,三年了。”方丈叹息闭上眼,对床榻边的沈蓁开口:“他就从未醒过来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