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等时候,万蛇山已被打成碎肉断肢的时候,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却还是无法挣脱万蛇山的束缚。
那些腐烂的肉块,和肉块里黏稠的液体,正死死咬住自己的躯体,像无数条蛇,一旦被死死缠住,就再也不松开。
我……我不想……
陈鳌悲哀抬起头,在他的身体里,无数细小的触须钻进钻出,显露出蛇头的模样。
我……不想死啊……
方正面孔的男人像死鱼一样昂起头,条条青筋在额上凸出,两眼也流下血泪。
封印万蛇山失败后,他与六处的荧惑军一同,被强行融入那堆腐肉里。
他们,成为了滋养万蛇山的苗床。
在遮蔽眼目的火烟里,无数的断肢残骸和万蛇山一同燃烧、粉碎。
这个时候,陈鳌才惊觉。
在元炁炮的激射下,自己竟毫无无损,丁点都没被伤到。
像是那些雷吼般的重炮,在激射过来时,似乎都有意避开了自己,统统绕转过去。
“张……张泊玉!”
陈鳌突然狂喜大叫,在模糊的血肉里,一个人影正拖着身躯,艰难钻了出来。
他大半截躯干被元炁炮波及打穿,血淋淋的脏器拖在地上,发出滋滋的焦糊声。
张泊玉,他竟侥幸挣脱了万蛇山的束缚,脱身了出来。
“救,救我!”
陈鳌狂喜伸出手,挣扎扭动躯干。
滚滚火烟中,张泊玉楞了楞,他像蛇一样扭转脖颈,危险的竖瞳对上陈鳌方向。
正狂喜的陈鳌面色一僵,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罩上心头。
而在他迟疑之际,半边躯干消散的张泊玉,已作蛇行,匍匐划地而来。
“陈鳌?”
张泊玉哑着嗓子,以缓慢的语调开口。
“救我!”
脑中的犹豫转瞬被抛在脑后,陈鳌从腐肉里奋力伸出手,挣扎叫道。
“我还有用!”
“你没用了,你快死了,小蛇已经在你体内扎了根,神仙来了都没救。”
张泊玉摇摇头,那双竖瞳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六处被打散,本以为重新封印了万蛇山,凭此功勋,待回到荧惑军后,我还能再掌兵事,没想到……”
没想到,万蛇山的难缠,竟是出乎了意料。
六处剩下的荧惑军,在张泊玉的带领下,几乎死在了万蛇山体内。
只剩下几个阳符境的,生机旺盛,一时还没被万蛇山吸干。
“张泊玉,你必然有法子的……”陈鳌声音嘶哑:“救我一回!”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呢,怎么救你。”
张泊玉诡秘一笑,他忽得探头,头颅飞伸而出,跨出数丈的距离,咬住包裹陈鳌的腐肉。
混沌的血肉撕扯声,还夹杂着群蛇的嘶叫,在陈鳌愈发苍白的面色里,张泊玉神色愈发舒爽。
“再见了。”
他抹了抹嘴,深深看了陈鳌一眼。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一直是把你当朋友的。”
在深坑外,万蛇山和炬龙卫的交战仍在继续,混沌的肉山狂乱蠕动,黑蛇漫天扑杀,癫狂的声音轰隆隆响彻,足以让练窍境的修士都陷入癫狂。
在万蛇山的临死反扑下,一时之间,连火母和炬龙,都被短暂逼退。
它们的战场蔓延数里,深坑这一处,被弃之脑后。
张泊玉望着遮天的乱影与火光,罕见陷入了沉默。
“义父的东西,真是好用啊。”
他嗓子里咕噜一声,满足舔了舔嘴角。
“可惜了,还是没能封印万蛇山。”
他瞥了眼怔怔的陈鳌,身躯像长蛇般一扭,忽得化作一滩黑泥,就遁入地底。
在张泊玉走后,陈鳌彻底面如死灰。
肃杀、恐慌、硝烟、火海……种种寒意突然袭上心头,陈鳌虽避过了元炁炮的轰炸,但这一刻,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寂。
终于……要死了啊……
闭上眼睛,甚至能听见小蛇在体内钻进钻出的声音,脏器早已被改造成另一种,另一种不可言说的事物。
很奇怪,按理来说,被万蛇山当做苗床的自己,理应感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剧痛。
可此刻,那些;连绵不绝的苦痛倏忽远去,陈鳌仿佛置身舒适的温汤里,浑身上下,都无一不松软。
在朦朦胧胧里,有人越过火烟前来,陈鳌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暗金色的眸子。
两人彼此都沉默了下去,良久都没有言语。
震愕、困惑、迟疑……种种不可思议的神色在陈鳌眸中闪动,不知过了多久吗,他垂头叹息一声,涩声开口道:
“是你救了我?”
“我救不了你。”白术轻声开口:“我用言咒偏离了元炁炮,你现在不觉得疼,也是言咒的功劳。”
“但我救不了你,从元神到肉身,你已经被改造成万蛇山的苗床了。”
白术摇头:
“抱歉,我用言咒试了试,还是驱不散它们,你与那些东西,已经连为一体了。”
“抱歉?”陈鳌自嘲一笑:“你并不欠我什么,相反,我还要谢你,痛起来的时候,那是真的很痛啊……”
陈鳌从腐肉里挣扎探出头,勉强笑道:
“你这幅派头,是加入军伍了吗?”
“炬龙卫三府,折冲都尉。”
“真好啊。”陈鳌眼神黯了黯:“我若是不急功好利,你有这般出息,我也少不了前程吧。”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加入荧惑军的?”陈鳌睁大眼:“我是怎么从汾阴,来到北卫的。”
“好奇。”白术点点头。
“没什么好奇的,无非是妙严布武天下后,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成了人魔。”
在陈鳌额头,一根根触须不断钻进钻出,场景一时可怖阴森,诡异无加。
“然后……”陈鳌缓慢笑了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妹妹呢?”
“逃了……或是被我吃了吧……”陈鳌沉默闭上眼睛:“我当时饿疯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杀了我吧。”
像发丝般细小的触手在陈鳌脸上摇曳,他喉咙里发出痰响的声音,苦笑开口:
“那个什么言咒,看来也不过如此啊,还是很疼……”
“抱歉。”
白术缓缓单手捏印,雷光在他指尖跳动:
“我救不了你,很抱歉。”
“来吧……”陈鳌长长呼出口气:“来吧!”
……
……
……
数十里外,小心翼翼将万蛇山打瘫的金叔平和张灯,忽然听见了雷响。
随即,两道游龙般的剑气纵横极天,自上而下,瞬息斩落。
地上仍微微蠕动的万蛇山,顿时,便彻底绝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