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你偷听我们的细语?你听得懂拉丁语?还是说……”哈特加眼神变得锐利,老埃里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连后退捂着嘴不知所措。
“你?”哈特加本想继续追问,可看到几位诺曼老兵离奇的神态,以自己的丰富阅历已经猜到了很多。他口气一转:“就像是可怜的威伯特这般,也是感染疾病去世?”
老埃里克还能如何?干脆借坡下驴:“我是提前来的,进入南特城就听说这些事。”
哈特加点点头:“每个冬季就有很多人死去,很多贵族也不能避免。愿他们的灵魂安息。不过……你们必须为你们的君主做成一件事,那就是除掉威伯特所在家族的所有人,无论男女必须处决。你们是诺曼人,做这种事很容易。这里没有外人,不要觉得我是迂腐教士,你们的君主仁慈,现在就由我担任恶人。我命令你们这么做。”
一介罗斯王手下囚徒的哈特加如此支棱起来?老埃里克气得牙痒痒,可转念一想,自己正打算帮着君主清理南特的潜在敌人呢。他见雷格拉夫一副默认的态度,也就轻轻点点头,到底没有说“我会做”。
南特大主教歌赫德终于到了,很多人以为此人会对威伯特的死无比震惊,岂料登上楼梯的他一脸木然,直到看到一身白色主教长袍的哈特加,才在吃惊后行礼。
“歌赫德大人,您终于到了。”哈特加平静地恭维道。
“消息我已经获悉,威伯特大人病故,魔鬼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也终于该消散了。”
“是的,我们会安葬他。不过……”
歌赫德没有再让哈特加说下去,他轻轻转身,直面笔直而立的雷格拉夫,突然间轻轻鞠躬:“威伯特一死,现在您就是新的南特伯爵。”
房间顿时陷入死寂的沉默,雷格拉夫不知该笑还是该惊,久久不能说话。
歌赫德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很多事情我已经听说。威伯特已经得到了爵位,可惜他的命运到此为止。伟大的麦西亚王,倘若没有您打赢战争,现在南特已经灭国,布列塔尼人将成为此地新的主人。他们会杀死太多的人,然后抢占村庄、农田据为己有。您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拯救者,没有谁比您更适合担任新的伯爵。”
一位主教木着脸说了一连串恭维的话,听起来就是因为麦西亚军倾巢出动解救了南特,使得拥有巨大战功加持的雷格拉夫理所当然继承爵位。可如果按照这一逻辑推演下去,昔日法兰克国王们的赐爵都成了笑话。
歌赫德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以此掩盖很多事情。譬如南特诸骑士见主公病危就离心离德,大家早就密谋集体投靠邻国安茹,即成为麦西亚王的封臣。可喜的是,他听说了威伯特打算主动交权一事,处于自身利益考虑,他在早些时候开始打算支持麦西亚王。
然而当天降大雪,他就乐不出来了。
他听说了那些阴谋事件,相关事宜既然没人提及,审时度势的歌赫德索性也只字不提。
就这样,在场的贵族、教士们围在威伯特逐渐冰冷的尸体前将南特的未来谋划完毕。他们各有心思,也知道其他人心里都有秘密。自己心里的秘密不可能透露,他人的秘密也一样如此,然后都装作自己很单纯。
就在大家的集体缄默中,南特伯国并入麦西亚王国一事迅速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了。
一张素布撕扯成布条,病故的威伯特很快被裹得严严实实,好似一具木乃伊。
一张更大的素布又将他整个裹起来,最后以绳子捆扎固形。
得了热病就算继续挣扎,能痊愈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病人病情反复一个月,健壮的人被折磨成一具活着的骸骨,于是金发老兵将威伯特的尸身扛下楼也没费多少功夫。
不久威伯特躺在早已为他备好的棺材中,属于的他的佩剑、匕首,以及其他象征身份地位的器物都放进去。
难道可以说威伯特是清清白白死去的么?无数教士嚼舌头说此人杀孽太重活该遭遇诅咒,既然如此向棺木里放入随葬品也无人指摘。
葬礼仪式简单又低调,就连雷格拉夫也觉得过于潦草,当他意欲和哈特加、歌赫德谈谈时,却发现他们比自己还希望早点让威伯特入土,索性就闭嘴了。
人是白天病故的,棺材是连夜埋的,待到第二天早晨,教堂公墓的一个偏僻角落多了一个木头十字架,它的正下方就是墓穴,威伯特与其已故的父亲、兄长的头颅长眠于此。
其实威伯特的家族并未真正绝嗣,老兰伯特的大儿子盖伊,其家族一直在伦巴第地区发展。被强行拆分出去的盖伊已经与南特毫无关系,作为“皇帝”洛泰尔的支持者,盖伊面对一片惨淡的局势,也不可能对南特动心思。
第二天,关于威伯特病故的消息传遍南特城和雷泽城,到了下午,消息又随着战马开始传向南部的村庄。然而与那些消息同时抵达的,还有南特骑兵的屠刀——哈特加要求施行的“清洗行动”还是开始了。
因为在这天上午,所有聚集在南特城的本地骑士,集体向麦西亚王宣誓效忠,雷格拉夫也顺理成章走了流程,拔出宝剑挨个做了一场简单仪式。
清洗行动到底没有让诺曼老兵们再下黑手,那些急于表忠心的南特骑士们,他们与战马乘坐龙头战船到了对岸,上马即开始行动。
一时间河对岸的雷泽城内鸡飞狗跳,生怕被波及的居民互相检举,几天时间内,当初伊塔秘密集合的那些手下都被揪出来。曾效忠威伯特的骑士现在都是雷格拉夫的忠臣,他们本以为自己是下黑手做投名状,没想到真的抓到了一些阴谋家!
一些骑士已经获悉所谓伊塔和哥赫尼尔离奇失踪的真相,原本还有骑士心有同情,合辙那女人已经在雷泽城密谋让其儿子继承爵位。兄弟们可从未支持过早已阵亡的兰伯特二世,更不会支持其儿子哥赫尼尔。倘若未来真让那小子做大,兄弟们岂不是要遭殃?
骑士们怒火中烧,对于处决那些“密谋者”绝不手软。
清洗完雷泽城,针对南部村庄的清洗全面开始,尤其是一批“密谋者”被杀,至于其间有哪些误杀,没有人为此负责。
办完事的骑士们归来,他们身后是很多村庄里瑟瑟发抖的村民,面对的雷泽城,只见城墙上居然飘扬起麦西亚王国的旗帜。
不止是雷泽城,完全要塞化的南特城干脆飘扬起蓝底黄纹的麦西亚王旗。
旗帜飘扬在卢瓦尔河口,代表着麦西亚鲸吞南特。
归来的骑士们纷纷报捷,或许有数百乃至是一千人被杀,发生在南特的清洗行动不亚于一场战争,却也是胜利者单方面的杀戮。南特伯国本身就是法兰克的边陲,居民集中为求安全着落聚集于一些定居点,这就令骑士们的清洗变得容易,行动也导致一场严重的人口损失。
行动一定程度上变成南特骑士的内斗,胜利者渴望更多的骑士采邑,于是对之前战争中失去男性成年继承人的骑士领疯狂进攻,当地领民纷纷有了新主人。
这一切都是雷格拉夫默许他们去做的。
南特骑士们既然效忠,他们需要靠清洗杀戮做证明,然后放任他们扩大地盘,彰显君主仁慈的同时也是收买人心。唯独!南特和雷泽这两座双子城,以及河畔地区的一些村庄,必须牢牢控制在君主手里。甚至是一大部分南特教会的采邑村庄的所有权,都被雷格拉夫拿走了。
这就是为什么,双子城上必须双双飘扬麦西亚王国的旗帜。
混乱局面在圣诞节前夕趋于结束,于是安茹、香农和南特三地的节日庆祝活动也开始了。
松木搭成木塔,圣诞节前夕,当新的降雪刚刚开始,安茹城外燃起巨大的火炬,与此同时又是城内所有教堂的钟声。当地人从未见过如此壮丽景象,超过两万人聚集在卢瓦尔河畔,他们冒着小雪点燃篝火,集体望着那巨大火塔不受控地发笑。
同时,南特伯国自威伯特去世后的乱局全面结束,偏远地区的村庄是什么光景,那是雷格拉夫懒得去管的。他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只能控制住河畔地带的城市和村庄,它们也是伯国的精华所在,偏远的村庄亟待开发,索性都扔给那群骑士治理好了,反正他们得到新的采邑也不会随便把村民再折腾死。
雷格拉夫则针对自己的实控居民施展仁政。曾经被南特伯爵限制的大部分行为都被定义合法,这样本地人都可以自由伐木、垦荒、捕鱼、狩猎和做生意,且不用纳税。
居民的十一税得到一整年的豁免,不必缴纳粮食,意味着他们就有更多余粮换成其他生活品。很多人难以置信,不过当大胆者真的开始肆无忌惮去森林里伐木烧火木柴后,真的无人阻拦和事后罚款,所有人都疯狂起来。
平民几乎没有能力选择他们的君主,他们也还没有强大到自己做自己的主人。
雷格拉夫只是故技重施一套免税政策,就足以令南特的广大村民意识到自己迎来了一位圣人般的王者。干脆有很多村民悄悄逃到河畔地带,投靠某个滨河村庄做本地村民,亦或是挤到雷泽城里当乞丐。
有人愿做国王的直辖领民?这种逃亡的骑士领领民真是越多越好,雷格拉夫全部收留,然后将拖家带口的“乞丐”安置船舶,直接送到已经安置了大量移民的安茹,继续令这群南特人开荒。
整个十二月,雷格拉夫都在努力消化吸收自己新拥有的南特领地,时间就这样悄然进入新的一年。
现在已是儒略历84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