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商铺中挤满了人,南京各个来交货的衙门闹成一团,跟衙门的习惯一脉相承,很多人都等到期限最后一天才来,马先生这收货方就成了流量瓶颈。于是在梁老公施压的高
效之后,再次回归官僚体系的惯常节奏。
铺子中间摆了几个条桌,账房在忙碌着,马先生被众人包围,又热又急弄得满头大汗。
“秦先生你也不要说陈粮了,你那一半都是霉米,各仓是啥模样那是各仓,咱们今日可不是百姓交粮,巡抚衙门借南京各衙门的,那以后我还你的时候也还你霉米不成?”
“还啥都成不是,咱们先把眼前了结。”马先生把手在面前摇成拨浪鼓,“这不成,到时候还粮的时候另来一人,他说我可不知道霉米,你若非要交,今日马某就写明霉米六成,咱们签字画押。何先生你交火药也
不要急,几个罐子里面装的石头是咋回事,要不要老夫一并写上,别急一个个来,老夫长了几张嘴巴……”屋中闹哄哄的,交易双方都是衙门老鸟,可不像农民交粮那么好恐吓瞒骗,双方势均力敌激烈交锋,马先生的大脑全速运转,同时处理着多种信息,与多个对手唇枪舌剑
。交货各方自身还要无序争抢,让效率更加低下。看着屋中激烈的场面,庞雨原本饶有兴趣,准备看一会热闹,无奈空间太小,他和庞丁站在门口十分局促,又不断有码头验货的胥隶进出汇报,他们都把穿短袖的庞雨当
做了码头挑夫,路过还不忘呵斥一声,两人看热闹颇为不便,过一会又退了出来。码头上有少量同样身穿白短褂的士兵,安庆守备营的先头部队午后刚到达,第一批是中军的赞画和辎重人员,以杨学诗带队,庞雨接到之后跟他们布置了扎营方案,为后
续部队准备好后勤。
浦子口是曾经作战的地方,当时激战的猛虎桥和银锭桥稍有恢复,但周围空置的房间仍然很多,守备营扎营难度不大,相对于营地,南京的天气倒更让庞雨担心。整个长江流域今年降水大减,安庆没有去年一样的水患,但曾有整整一个月没有下雨,史可法忧心忡忡,一边备寇一边担心税收。根据庞雨收到的各处消息,湖广北部的粮价到了二两三四钱一石,虽然有南部和江西粮补充,但整体粮价上涨明显,徽州等地出现了炒作粮市的情况,粮价达到二两六七钱,中上游的形势在向下游传递,应天辖下地区严重依赖上游粮食供应,这也是让张国维焦虑的情况之一,但庞雨也有自己的焦虑,虽然解决了南京产业问题,马上这勤王的旅途也不容易,这笔交易还能难说
是赚了。庞丁凑过来道,“少爷,方才马先生那随从告诉我,到今日收到的南京拆借钱粮器械,有十七艘漕船的粮食,约四十万斤,三成是陈粮,还有三成霉烂,火药一千斤,大约
有半数不能用,其他被服火器刀枪多不堪用。”
“巡抚衙门都签收了?”
“还在纠缠,上元县预备仓最早来交,已经和马先生吵闹三日,太仆寺和户部的从昨日到今日,还没了结。”庞雨点点头,心中也在庆幸,起初他还想自己收货,这样能把持住分配物资的权力,但巡抚衙门没有同意,庞雨在南京也缺人手,没有极力争取。现在物资接收都是巡抚衙署的人在做,说来也是南京各部拆借给应天巡抚的,理论上应该他们验收,然后再由巡抚衙署下拨给勤王军。这样虽然物资分配上吃点亏,但以后偿还的主体就是巡抚
衙门,跟庞雨没关系。再看今日这情形,南京这帮人都是按时送到了,但没一项能保证质量,其中清点物资需要大量熟练人手,还要有跟衙门斗智斗勇的经验,庞雨手下根本做不到。后面到京
师的漫漫旅途,跟各地衙门打交道都是一件头痛的事。
“银子有多少?”
“大约二万一千两,里面的官银只有一半,含银大约七成,剩下的都是散银,没那么多人手清点,怕只有五成银”“看来太监才是真的官,张都爷催着十府接济,到今日才收到七千两(注1)。”唰的一声响,庞雨把手中扇子收起,“咱们这大明朝最富的江南十府,拿出的银子还比不
过南京百顺堂两月盈利,即便按南京拆借的算,四千兵将人均才五两,就这让人卖命,你说当兵的怎么打仗。”
庞丁跟着叹口气,“许自强也过江来了,等着争钱粮。”
庞雨思索片刻后道,“咱们报的兵数是两千七百,就按这个争,许自强只有六百,他是想都算作家丁……”
正说到此处,庞雨突然住口不说,只见许自强刚在码头西边现身,他骑在马上还打了一把伞,仍是被晒得流油一般。
他急急忙忙的从西面过来,一路东张西望,看到庞雨后打马赶来,甫下马就把庞雨拉到了远离交割点的地方。庞雨以为他要说分钱粮的事情,因为这次出征明确是庞雨带队,许自强只出兵,所以他并没有出征的担忧,最多就是分点钱粮。正在心中准备措辞,却听许自强脸色阴沉
的低声开口了。
“高疤子被抓了!”
……注1:见张国维《抚吴疏草》,为勤王催十府解济,最后共收到一万二千九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