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东林早将科举视为禁脔,张溥此等做派,既是挖朝廷的墙角,也是挖东林的墙角。
是以东林对复社,明面上赞赏有加,实则心怀戒备,当年张溥撺掇吴伟业上书,之后东林无人支持,逼得他以丁忧为名逃离京师,就可见一斑。”
温体仁轻轻舒一口气道,“周之夔的那本《复社或问》,皇上是看过了,但最后要如何办,一直悬而不发。
若是追究张溥,东林乐见其成,从复社入手,当是阻力最小,与我等造势极为有利,但之后如何请东林入瓮,家相你可有谋划?”
“下官以为,复社在江南把持科举,即便是院试、乡试亦四处请托,从科举入手当可将东林牵连入局。”
温体仁赞许的笑笑道,“周之夔的《复社或问》,其要害在两处,家相说到了一处,但仍有一处,才是皇上最在意的。”
“请老先生指点。”
“周之夔原本为苏州府推官,因与二张生隙,遭复社士子围攻而改任吴江知县,之后仍被复社众人追至吴江围攻,以舆论迫周之夔免官,朝廷权威何存,朝廷颜面何存。”
薛国观眼神闪动,“士子目无法纪,二张以舆论遥制地方,东林以乡绅操弄朝廷权柄,正是想通之处,亦正是皇上逆鳞。”
“自东林书院始,东林一派画地为牢互为标榜,如今确实根深蒂固,不但把持科道,更遍布地方抚按要职。
无论何事,不问是非曲直,一律党同伐异,长此以往朝廷是东林的,还是皇上的?”
外面午门城头的五凤楼上传来朝鼓声,这是第三通鼓,午门左右掖门轰轰的开启,阵阵脚步声响起。
两人仍坐在原位,此时入午门的是锦衣卫官校,要等到这些官校在皇极门摆好仪仗之后,朝钟响起才是百官入朝。
“老先生的意思,眼下各方都想对付复社,我等明面对付复社,实则对付的是东林。
但……东林人数众多,该以何人为靶?”
“擒贼先擒王,东林文首。”
薛国观思索片刻后躬身道,“下官感佩,原来老先生早有筹划,东林文首已不参与科举,只有这操持权柄能牵连到他。
下官照先生之前指点,手中已有两人,只要开始核查复社到要紧时候,再由此两人上书举告东林文首。
一旦那文首逮拿进京,东林只能作鸟兽散。”
温体仁眼神凝聚,从牙缝中吐出三个字,“钱谦益!”
薛国观低声接道,“还有瞿式耜。”
此时门一声响,大学士张至发出现在门口,他进门看到薛国观,迟疑了一下,回头让家仆留在外边,朝两人颔首之后往另一侧走去,紧接着钱士升也走了进来。
薛国观赶紧站起见礼,张至发和钱士升都知道薛国观是温体仁心腹,对他非常客气,简短的寒暄两句,两人远远的坐在一边,待两位大学士落座,薛国观才又小心的坐下,他躬身对温体仁低声道,“如今内阁无东林大学士,正是合适时机。”
温体仁如同老僧入定,闭目一言不发,薛国观耐心的等在旁边,他知道温体仁也并非有十足把握,自崇祯六年斗垮周延儒之后,朝中最大的斗争就是温体仁与东林,他们与东林迟早会有一次决战。
自去年以来,双方已经在外围进行了数次较量,就包括对应天巡抚张国维的两次攻击,其中一次就是桐城民乱,虽然最后没有斗垮张国维,但敲打很有成效。
今年温体仁犹豫的地方在于,吴宗达与王应熊先后离任,内阁之中剩下的钱士升虽然站在他一边,但不是可信的心腹,而张至发是齐党,虽与东林关系也不佳,但真到斗争的关键时刻,是否可靠难以断定。
而温体仁最大的优势则在于,大学士文震孟、何吾驺去年也同时被斗垮,文震孟甚至上任只有两个月,皇帝将双方各免去两人,虽有制衡之意,但东林连一个大学士都没有了,温体仁仍在内阁总体占优。
北楹直房中,三个大明朝最有权势的官员都在其中,四人不发一言,房中陷入奇异的寂静。
当一声洪亮的钟声,钟鼓司宦官敲响五凤楼的朝钟,四人同时起身,温体仁领头出了北楹,广场上文官和武官各自侯在左右掖门,中间的御道如同楚河汉界,标注出文武之间清晰的界限。
等张至发和钱士升走远一些后,温体仁停下看向薛国观,“让那个陆生文上疏弹劾张溥,探明皇上意图。”
薛国观知道温体仁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探明皇帝的心意,就要与东林决战。
温体仁眼神变幻,“不动则已,发动之时,必雷霆压顶,复社小儿无妨大局,但必将东林老贼一举成擒。”
五凤楼上再度鸣钟,面前的左掖门嘎嘎的在此开启,宏大的广场出现在宫门内,玉带河穿流其中,五座金水桥横跨其上,更远北方的是皇极殿,三层汉白玉平台上,九楹三门的皇极门巍峨雄伟,檐下隐约可见金台御座,正是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
鸿胪寺官员一声鸣鞭,温体仁眼神坚定,手奉牙牌神态肃穆,领头向皇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