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十二月十三日,寿州正阳镇刚下了一场雪,大地一片素白,只有穿镇而过的官道上有些踩花的痕迹。
正阳镇位于淮河、颍水、淠水交汇之处,这里是寿州的交通要道,往西北是颍州,东北是寿州州城,往南就是他过来的六安州,往东南就是庐州,一向就是繁华商业城镇。
此地在年初被烧杀破坏,官道沿途一片萧条,将近一年过去之后,这个小镇仍然没能恢复生气,大约只有三成的房子简单的修复,路上并没看到多少行人,却到处都是骨瘦如柴的男女乞丐,此时有一大群等在路边一个破败的食铺外。
食铺中坐了五个人,杨学诗正抓起一块驴肉吃下,肉嚼着有点硬,这也是常见的,一般的马驴都是不能干活了才杀掉吃肉。
身后突然啪一声脆响,身边的几人同时站起,其中一人把刀都拔出半截。
杨学诗回头看了看,地上全是瓦片的碎块,再抬头往上一看,全是天空的亮色。
心中不禁骂了一句,铺子在年初肯定是被烧过,勉强没塌而已,这食铺老板做着生意也不知道修一下。
虽然对这食铺不满意,但从霍邱出来便只遇到这么一个食铺有干草能喂马,也没有其他选择。
“不要那么慌张。”
他对着手下摆摆手,那几人才坐下来继续吃东西。
除了食铺里面的四个手下,还有三人在外边草棚看马,都是他从骑兵局中挑选出来的,以前驿卒递夫中的好斗之徒,要不然就是特别机灵的,其中有三人都曾经犯事进过衙门。
骑兵这次整编之后达到了一百出头,庞雨的要求也随着变化,传信之类的事情由亲兵队的塘马完成,骑兵主要完成哨探的任务。
守备营招募的时候要老实人,但又要求一定的骑马基础,杨学诗觉得骑兵不能那样选,特别是打探的哨骑。
流寇是种特殊的敌人,双方交战往往不是典型的战场,几次在外哨探过程,主要是在城镇地区,免不了要与市井中人打交道。
有骑马基础的人都来自驿卒递夫,或者跑长途的头口贩子,大多都在市井中打过滚,跟老实都有点差距,好在会骑马的人不多,用庞雨那标准招不齐人,最后庞雨妥协降低标准之后,才让这些人进了骑兵局。
他原本带的人更多,桐城抓到流寇探子的第三日,杨学诗就带了三十骑出发了,拿有安庆府和道台衙门开具的移。
因为流寇在信阳活动,庞雨给他的主要任务是哨探固始和霍邱,但在舒城碰到了桐城的马快,杨学诗以前就认得,从那人处知道流寇改道向开封去了。
流寇既然向北移动,杨学诗也只能把侦察方向北移,分出十人往固始,其余人分散向霍邱、颍州等地,哨探完毕之后各自返回桐城。
杨学诗自己带了颍州这一路,他准备只往寿州派两人,再往东是凤阳,他就不派人了,凤阳在年初被寇之后,现在重兵云集,而且凤阳附近土地贫瘠,在被寇之前就十分穷困,只有府城依托皇陵稍显繁华。
这种情况之下,流寇再走凤阳的可能不大,在正阳镇吃过饭后,就准备前往颍州,寿州年初好歹守住了州城,颍州则是一锅端了,比寿州更为残破,所以这一顿要吃饱些。
食铺的老板端菜过来,旁边坐的一个哨骑对他骂道,“你开门做生意,瓦面不好不知修葺怎地,砸到我等怎办。”
杨学诗也没招呼,这个哨骑叫陈如烈,以前潜山的递夫,舒城山口之战独自打探山脊就是他,背上中了几箭,只养了半个月又回营了,算杨学诗手边的可靠人。
这店家是个老头,发髻都是花白的,听了告罪道,“老爷饶过,此处原本便不是老朽的房,每日在此做些生意罢了,实在无力修缮。”
杨学诗插话问道,“那你住在此处不怕晚上塌了压着你。”
“老爷说笑了,这正阳镇上夜里野鬼遍地,哪敢在此住,小老儿是后村人,离此有几里远,年初好歹是没被流寇祸害,每日来回走十里,就背得动这点食材,卖完就回去,勉强能糊口罢了。
听闻昨日过路的几个老爷说,那些流贼往开封去了,菩萨保佑勿要再来了。”
陈如烈指指外边的乞丐,“你这老头只怕流寇,那不怕这些人进来抢?”
“倒是抢过,抢了小老儿就把门关了,他们连剩饭都没得盼,那乞丐头子找过来,说以后不抢,他们每日还到处找来干草,那些要喂马的客人愿意在这吃,他们多少能捞到点,小老儿也能谋生。”
老板哎的叹口气,“也就是吊着老命,这世道活着也没啥味道。”
这时两个哨骑凑过来说想喝酒,杨学诗挥手道,“叫老头拿便是。”
那老板听了作个揖,取了半坛酒过来,又回灶台边忙碌去了。
几个哨骑分了酒,各自大口喝起来,本来按军中规矩,哨探不准喝酒,但此时又没有镇抚队,杨学诗自己也想喝点。
杨学诗把右手端起碗,左手撑在桌子上,刚端起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同样扶着桌子的陈如烈也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他停止了片刻,跟着就趴下把耳朵贴在地上。
“大群马队。”
杨学诗大步走到街上,这里是镇子的西端,但道路两侧仍有不少房屋的废墟,视野中还看不到骑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