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个个夸我潘安貌……”
腊月二十三的西花园,阮家戏班的旦角身穿一身大红的状元服,有模有样九六的在木台上吟唱着,正唱到女驸马的《谁料皇榜中状元》一则。
两百余名壮班的丁勇和帮闲安静的坐在台下,明代的集镇经常有戏剧,但都是些草台班子,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士大夫家的戏班子,无论是唱腔、服装、道具、乐班,都是他们未曾想象过的,好些人流下口水都不自知。
等到这一则唱罢,庞雨使个眼色,庞丁叫一声好,带头鼓掌起来,场中壮丁纷纷附和鼓掌,西花园中顿时气氛热烈。
阮大铖容光焕发,他虽然不知道壮班这鼓掌具体是啥意思,但知道肯定是赞扬。以往他编过不少的南曲戏剧,但都是和士大夫一起看,赞美归赞美,士大夫总是要讲点斯文的,少有这么热情澎湃的时候。
庞雨端起酒杯对阮大铖道,“壮班今年大多春节都在守卫桐城,这台《女驸马》能他们过个好年,在下代壮班将士感谢阮先生高义。”
阮大铖哈哈大笑两声,豪爽的一饮而尽。
这阉党老头虽有些功利心,但对壮班的资助是最多的,本人也比较豪爽,庞雨还是从心里感谢此人。
上次传闻流寇的时候,阮大铖丢下黄梅戏,一溜烟逃去了枞阳。今年闹的两次流寇,相当于给桐城的大户人家进行了两次演习。基本都选定枞阳的线路,因为去枞阳的路不是主干道,又是到江边的路,不会有遭遇流寇的危险。
桐城的士绅很多出自枞阳,在枞阳有别业,或是有亲友可以接待,枞阳塘河纵横,除了官道之外,其他地方都不适合骑马的流寇活动。周围物产丰富,既有水稻也有大量鱼虾,不会担心没有吃的。即使万一流寇杀过去,他们也可以从枞阳乘船入大江,正是乱世里最适合避乱的地方。
更富贵一些的家庭,则在民乱之后就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逼近,早早的迁徙去了南京,
大户人家有实力自己演习,普通百姓是没有这个迁徙能力的,没亲眼看到流寇到来之前,也就是提醒吊胆呆在家中观望。
今日《女驸马》首演,阮大铖作为制片人兼导演,投入了不少心血,此时感受到热烈的气氛,自然也颇有些自豪。
庞雨凑过来道,“阮先生您看这样可好,大年初三,小弟邀请阮家戏班到百顺堂外演一次《女驸马》,元宵的时候再请戏班演一次《春灯谜》,正好也应景,百顺堂也可聚集人气。”
阮大铖摇头道,“街上那些人听也听不懂,让他们听戏犹如对牛弹琴,老夫还是邀约些相熟的士绅便罢。”
“阮先生说得也有理,那些人听春灯谜定然是听不懂的。但这女驸马呢,因为是新剧种,阮先生要是贸然邀请士绅去听,万一他们觉得是市井曲调,恐坏了阮先生的名声,咱们今日在壮班试过了不错,但壮班多来自农村,最好在百顺堂再试演一番,看看城里人反响如何,也让那戏班更排练娴熟,岂不更加稳妥。”
阮大铖还是摇头道,“还是不要去百顺堂,庞小友你试想,百顺堂外行人如织,大年之时吵闹不堪,根本就听不清唱词,甚至连乐班的曲调也听不清,老夫最多把春灯谜还在此处演给你的壮班看,其他的不必说了。”
这些士大夫看不起百姓,阮大铖的戏班不是商业化经营,不以赚钱为目的,如果他不愿意,庞雨也没有办法。
阮大铖其实也看不起衙役,士大夫的戏班一般不给百姓表演的,传出去会被士林嘲笑,今日确实是给庞雨面子,又是在叶宅内部演出,不太担心被其他士绅知道。
但他没想到壮班看戏气氛如此热烈,而且非常有秩序,与他往日所见的衙役官兵都不一样,所以他愿意给壮班演一次《春灯谜》。
阮大铖能答应给壮班演两次,庞雨心中也高兴,壮班平日训练虽然不能称为严酷,但还是比较辛苦的,过节的时候大部分又不能回家,壮丁会有不少怨气,今日发了过节费和奖金,再看一下戏曲,就能大大的舒缓这种怨气。
“庞小友方才说,壮班过节都不回家,要一直守卫桐城?”
庞雨指指坐在第一排流口水的王增禄道,“这个王队长所领的三中队比试得到第一,只有这三十五人可以回家过年,今日看过戏剧就要走,其他人都要照常值守城防。”
阮大铖点头道,“老夫上次来看,这壮班颇有些模样了,也是难为庞班头。今日算老夫为他们略表心意,虽然老夫将去南京,但桐城毕竟是故土,有这一支壮班在,老夫也放心多了。”
“不知阮先生可定下行期,届时请准许在下为阮先生壮行。”
阮大铖叹口气道,“说起来,老夫早就应该动身去南京,家中人已在南京的南城库司坊买下庭院,还等着老夫去重新装饰一番,就是这新戏放不下,等到二月初,怎地也要去南京了。”
庞雨对阮大铖家人不熟,阮大铖家人一般住在怀宁,就只知道他还有个女儿,好像确实没有儿子,所以才有人造谣他写过“无子一身轻,有官万事足”。
阮家在枞阳、桐城和安庆都有产业,具体有多少庞雨不清楚,但看阮大铖能养戏班子,就知道他可以归入大富豪一类。阮大铖离开政坛这么久,还能在士林中交游广阔,没有殷实的家底是不可能做到的。他要想在政坛复起,也要依靠经济实力为后盾。
“在下还有好些事不懂的,以后便要去南京才能当面请教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