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谕连忙点点头,先稳住心神后道,“谭大人说得有理,然则如今从何着手,可否拿个章程。”
“此事刚刚发生,若只是恐吓也便罢了,若真有人谋乱,便是天大的事,谭某建议大人首先派马快赴安庆府,将此间情形报知杨大人和知府皮大人,一是请杨大人回来主持大局,二来也好把消息早些告知安庆府。”
“可安庆府又无兵。”
阴阳官争辩道,“安庆府是无兵,但徽宁池太兵备道总是有兵的。”
其他几名司吏齐齐反对道,“万不可派兵,如今都不知匪在何处,无故招惹些兵来,届时要送走便大费周章,万一丘八再荼毒乡间,我等愧对百姓。”
谭阴阳官只得妥协道,“那兵又不是我说派就派的,总归要先把杨知县请回来。”
王教谕突然反应过来,只要杨知县回来,他就可以不用担责了,赶紧对旁边一皂隶喝骂。“对对,速找快班的人来,要马快!叫马夫备好马,现在就去备!”
那皂隶被催得屁滚尿流,连忙去了快班找人。
王教谕又对谭阴阳道,“去安庆府怎地也要两三日才能回,可今日又该怎地。”
谭阴阳沉吟片刻道,“大人先派所有衙役出门撕掉那些纸张,另张贴安民告示,让大伙知道衙门如常,然后关闭城门禁止出入,所有衙役上街巡查,以安民心。大人你首要得去拜访城中缙绅,一来安他们心,二来要借重他们帮助稳定城中人心,他们财多人多,应该能帮到大人。”
庞雨听得点头,谭阴阳官思路清晰,比教谕和几个司吏水平都高。
“对对,有道理。”王教谕喘着气。
“王大人。”谭阴阳沉声道,“当下最要紧的,大人你不能乱,知县、县丞、典史都不在,你要是乱了,衙门就乱了,那县城可就没谁能镇得住了。”
王教谕额头挂满密密的汗水,愁眉苦脸的道,“谭大人说的都是理,但本官这心中晃荡得紧,那匿名贴是寻常恶人也罢了,就怕是那山陕流寇的尖兵,要来夺我桐城子女财帛。”
“大人万不可如此想,怀宁、潜山、舒城各方都无警,流寇总不见得是飞过来的。”
“那万一是从霍邱越过龙眠山而来,那边山川阻隔消息不通,六月便说有个啥扫地王去过霍邱,那流贼焚掠杀人,穷凶极恶,我桐城百姓如何抵挡。。。”
“王大人,各位司吏不要担忧,若是流寇要来,安庆府怎地也有警讯。”
周围人等都面露惧色,谭阴阳后面劝说的话,都没人听进去。
庞雨低声对何仙崖道,“他们纯粹就是自己吓自己。如果按王教谕说的,流寇真的要来,便是为抢掠子女财帛,就更希望所有百姓都在城内,方便他们一网打尽,不必弄一堆匿名帖子打草惊蛇。”
何仙崖有些紧张的道,“谁知道流寇咋想的,听说他们在河南湖广杀戮甚惨,千万不要来咱们南直隶。”
庞雨撇撇嘴吧,他还是不相信是流寇来了,不过也万万没想到几张帖子能让县衙乱成这样。
谭大人被一群猪队友弄得焦头烂额,直到午时前后才最后议定,也找到了壮班和快班班头,总算派出了去安庆报警的人。
壮班快班去了加强六门的守卫,庞雨等皂班的人则被派去街市撕帖子,因为上午时间耽搁,所以衙门的安民告示还未写好,庞雨等人到时只能多跑一趟去张贴。
从衙门出来时,县前街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带着行李的人,往东去的居多,显然是出城避祸的。
庞雨皱眉看着这些人,没想到仅仅一夜的功夫,平静的生活便完全被打乱。桐城的人心有若一盘散沙,几张匿名帖子便能让一城百姓人心惶惶,如果真的有流寇前来,又如何守得住。
。。。。。。
八月二十三日,夜幕降临。
庞雨今天在城中跑了一天,柳树里投柜的事情都耽搁了,不但要撕匿名帖子,又张贴安民告示,越到后面衙役的人数越少,坚持把安民告示贴完的连三成都不到,其他人都在半途开了小差。
那王教谕还是认真摄事,晚上还要带几个快班的人在各墙巡夜。连庞雨也是天色快黑才到家。
庞家早早吃了晚饭,把门板上得严严实实。周围门市也都是如此,大家都无心做生意,街道上充斥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老爹问了庞雨衙门中的情形,听后默然无语。
老妈担心的道:“咱们也去乡里躲几天,住我二哥家中。”
老爹回道,“他那家里也不大,能不去滋扰便不去的好。”
“那不是没法子嘛。”
庞雨打断道,“不用担忧,不过是些帖子罢了,叫得凶的狗不咬人,没准就只是吓人的恶作剧。”
老妈叹了一口气,一家人没有多余的话,在天井里面坐到半夜,才各自回屋歇息。
庞雨在床头上放了一把切药的小刀,虽然不太顺手,也比没有好。
但庞雨在心中,其实并不太紧张,他不相信那些贴匿名贴的人干得出大事,匿名贴的作用可能是造势,但也可能就是没胆子动手,放个假消息报复社会。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时分,庞雨被一阵吵闹惊醒,只听外面有人惊叫,城中四处犬吠,连忙起来到天井中。
此时老爹老妈也起来了,老爹正在扣外袍的里扣,他见庞雨后道:“雨儿去把庞丁叫醒,都拿根棍子。”
等到庞丁起来后,庞雨在天井中架起竹梯爬上了屋顶,只见南门东门方向火光熊熊,天空都被染成了昏黄颜色,随着火光的闪动忽明忽暗。
宜民门附近的街上一阵脚步声,两个声音追在后面大声喊叫,不知又是什么人。
庞雨双手有点发抖,心跳得很快。张贴告示的人并非虚张声势,是真的要动手,此时虽然只是南门起火,但一夜还很长,不知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万一是流寇攻来,自己一家子又该如何应对,一种无助的感觉袭上心头。
庞雨深吸几口气稳住心思,再顺着梯子下来,对着老爹和庞丁道:“东南两面有火,大家都把衣服穿好,家里的刀和棍子放在乘手的地方。看那动静不大,应当不是大批的贼人,咱们都不要出门,先守在家中。”
庞丁声音颤抖,“那万一他们烧杀过来怎办。”
“若是大帮贼人杀来,咱们往西门走,把被单收拾一下,若是宜民门不开,咱们从城梯上墙,用被单连起来降出城去。”
一家人又起来坐在天井中,既不敢睡觉又不敢开门,除了庞雨时而登梯观察之外,其他人都在天井中枯坐,心情忐忑的看着天空中变化的光影。
到了下半夜时,东门南门的火光小了,周围也安静下来,似乎动乱的规模并不大。
总算熬到天明后,庞雨小心的开了门板,附近街坊也都刚开门,不少人互相招呼着,正在快步往东而去,庞雨把药刀揣在身上,带着庞丁跟着其他人的脚步,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都在互相说话交换消息,庞雨跟着人群,在县衙大门都没停留。
很快到了东作门,门洞周围挤满了各处赶来的人群,纷纷朝门楼上指着,人群中不时传出尖叫声。
庞雨缓缓抬头,门楼上赫然挂着一具焦黑的尸体,脚上捆着绳子倒吊着,烧焦的皮肤被绳子摩擦,露出里面黑红色的肌肉,尸体的旁边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颈项的断开处,挂着撕裂般的皮肉,人头上的眼皮半开着,露出苍白的眼仁,随着晨风在东作门上微微摆动。
周围不时有人呕吐,许多人逃命似的离开。
庞雨忍着腹中的恶心感,盯着那人头看了半响,虽然那人头失去了生气,但眉目之间还可以辨认。
庞雨喃喃道,“殷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