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庞雨跟着唐为民又检查了汤家沟、孔城镇、练潭、三十里铺等十几处仓廒,也把桐城主要的城镇走了一遍,在庞雨的大致印象中,桐城便是西北高东南低,由大别山的余脉向长江延伸,越近长江地势越平坦,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又有水运的便利,确实可称鱼米之乡。
可即便是粮食如此丰富的地方,各个官方粮仓依然是颗粒无存,在桐城各级衙门之中消于无形。
好在庞雨分到最后一点残羹,成功晋级大明朝贪腐群体,收获二百余两白银,周月如这个桐城第一女帮闲,因为出差不便,只跟着检查了县治附近的几个仓廒,也收了七八两银子。
这么一圈走下来,已快七月底,走完最后一站孔城镇,庞皂隶的肥差终于接近尾声,二十八日走到了桐城北面的吕亭驿,离县治只有十五里。
因为长期以来形成的驿站功能,又在大道之旁,所以周围也形成了一个集镇,房屋数量约有两三百户,官道旁便有十余家客栈和食铺。
唐为民骑马走在前面,在路边一座食铺前停了下来。庞雨过了骑马的磨合期,骑术有所长进,大腿内侧差点磨出了血,在完全习惯之前,还是只有骑骑走走。
见唐为民停下,庞雨忙走到马侧问道:“大人要不要停下歇息一下,左右桐城不远,今日定然能到。”
唐为民指指东南方的天,“有一片黑云过来,看样子马上有雨,吕亭过去要三里地才有避雨处,我等便在此处暂歇,等雨过了再走。”
庞雨眯眼看看东边,果然有一片黑压压的,七月间的桐城常有暴雨,庞雨虽然对明末历史不太清楚,但学习经济史的时候,知道在十七世纪前期处于第五个小冰河期,此后还有太阳黑子的蒙德极小期,气温下降减小水汽蒸发,就会造成降雨减少形成干旱。但桐城的这个七月完全感觉不到这一点,暴雨随时说来就来。
庞雨赶紧答应,夸张的扶着唐为民下马,其实他们用的马都是肩高不到一米一,稍微伸脚就够了,但庞雨抬着唐为民的手臂,仿佛唐为民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
食铺中还坐了七八人,占了三四张桌子,看着大多是行商,所剩座位不多,唐为民随行的帮闲上去对着其中两人乱蹬几脚,那两人顿时被蹬翻在地,起来看着是衙门的人,连忙逃出食铺而去。
其余几桌的人纷纷站起来让开座位,只有角落的一桌有个中年男子依然稳坐如常,不过他似乎也有些担忧,不断打量庞雨一行人。幸好唐为民一行已经有足够座位,也未去难为那男子。
庞雨观察了食铺的屋顶,都是瓦面的,有些地方的缝隙透着光亮,中间铺得更密实,便找了个靠中间的好位置,仔细的把凳子拂拭干净,才请唐为民坐了。
此时乌云已经接近,暴雨是从南方一路下过来的,看那乌云的大小,降雨的时间不会太短,庞雨估摸着吃一顿饭都足够了。
那店主见多识广,看几人打扮知道是衙门的人,接待得十分小心,庞雨叫过他来,点了几样凉菜,这几个小点都是唐为民比较喜欢的,庞雨每次都留意着唐为民喜欢什么菜,然后默记在心中,下次便特意点其中几样。
唐为民虽是口中从来不说,但庞雨知道唐为民是一定会留意到这些细节的,只要相处时间足够,就能给唐为民留下良好印象。
在等菜的当口,唐为民叫过还在忙着指挥帮闲照料马匹的庞雨,“庞小弟你也别忙活了,这一路上也够辛苦的,坐下我们说会话。”
“属下哪当得辛苦二字,只是做些力气活,不比的唐大人的殚精竭虑。”
唐为民哈哈笑两声,这一路上庞雨态度殷勤,丝毫不以县丞心腹自居,大小事务唯唐为民马首是瞻,说话做事都很得体,完全看不出原来是个二傻子人物。
“今日就要到桐城,唐某一路上自觉与庞小弟颇为相得,若是庞小弟有意,唐某想请庞小弟来户房屈就,不知庞小弟意下如何。”
“能随在唐大人身边聆听教诲,小人三生有幸。”庞雨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他现在最急迫的,就是要脱离王大壮的管辖。皂班本来就是分散于各官各房之下,王大壮能直接管辖的皂班,只是很少一部分,一旦庞雨去了户房,王大壮就对他无可奈何。
他此次对待唐为民这么殷勤,就是想挣个好表现,好混进县丞衙署,成为县丞属下的皂隶,现在唐为民主动伸出橄榄枝,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唐为民自然也有讨好县丞的考量,但庞雨的角度来说,去哪里都比王大壮那里要好。
饭菜很快便摆上桌面,唐为民对每盘菜都稍稍下箸便住口不食,似乎对口味不太满意。
“这吕亭驿也是败落了。”唐为民指着对面的一处院落对庞雨道,“驿站以前就在对过,咱们走这条道,陆路由湖广、江西至南直隶必经之处,吕亭、大关、三十里铺皆在此道之上,前人称七省通衢,吕亭亦是盛极一时。崇祯二年的时候,皇上下旨减去六成驿站,吕亭驿离县治太近,最先便被裁掉了,如今便只剩官道边这几家店,住店打尖的人少了,这些食铺的味道也大不如以往。”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过来时,看到有些房舍都空落落的,驿站如此一关,那以前靠驿站求营生的可吃苦了。”
“谁说不是,少许驿卒转到了三班,有些便自己做些营生,赚点头口钱,有些便回乡去了,但其实,做久了衙门营生,便难安下心来摆弄田土活,有些早已入城安家的,更无他技傍身,养活一家老小难上加难,心里自然是有些怨气,因此各地驿卒常有勾连闹事的。就那肆虐山陕的流贼之中,驿卒铺夫都不在少数。这些人精于骑行,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熟于道路又不惧远行,一入那流贼之中,便是朝廷大患。”
“流贼?”庞雨连忙仔细回忆自己可怜的历史知识,官方说的流贼就是起义造反的那些人,崇祯年间的造反队伍里面,他能想起来的只有李自成和张献忠,不知道算不算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