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安风离开王城不过一刻时间之后。
契苾何力察觉了异样,掀开了帐篷的帘子,看到帐篷里面空无一人,立刻便有所反应,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将手中烤好的食物放下,仿佛其中还有人一样大声笑着说话。
铁骑骑马从外面奔过,没有生疑。
一直到马蹄踩在湿草地上的声音逐渐远去了,甚至于再听不到了,契苾何力才松了口气,面无异色走了出来,似乎随意,将帐篷的帘子垂下来,握着腰边儿的弯刀往前走了两步。
契瓯心眼儿粗,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笑着打招呼,说了几句闲话,甚么看到旁人做烤羊腿的时候,在上面洒了灰黑色的粉末,那味道香的厉害,不知道是啥,什么那家的小姐姑娘实在好看,就是脾气似乎很大云云。
契苾何力也就如常作答。
过不得片刻,从王城范围的外面突然奔来了一大批的铁骑,呼啦啦一口气冲入城中,一时间马蹄声音震动如雷,引人侧目。
这些天下精骑人人都有九品武功,身上铠甲战马加起来超过五千斤,冲锋的时候像是洪流一般不可阻拦,只需十人就能够轻而易举将他拉扯出来的驯鹰人队伍击溃掉。
但是这个时候这些精悍的武人却无不是面有惊慌,连阵型都有些许散乱。
契苾何力记性很好,认得出来这些都是今天上午跟着赫连磐出去的坻川铁骑,只是人数要少一些,似乎只回来了一半,赫连磐也不在其中。鼻子稍微动了动,神色微变,从这种不寻常的迹象中嗅出来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道。
今天上午时候,玉壶山上爆发出来那么大的天地异象,他也看到了,联系这些慌乱的铁骑,突然消失的王安风,契苾何力的心里不由得浮现出来一个念头。
莫不是那么大的动静是主上弄出来的?
赫连磐也被他杀死了?
而现在主上不在,莫不是将他们当作了弃子?
心念至此,不由得生出一丝冷意,旋即振奋,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只觉得自己这一条性命在数年前就是被他救下来的,若是此次自己能够让主上安全离去,那么也无妨。
只是跟着自己而来的这些兄弟,待会儿自己断后也定要让他们走。
最起码自己得要死在他们前面。
在他心中念头翻涌滚动的时候,那一行精骑已经奔入了王帐之前,领头的校尉滚落马鞍,冲入大帐之中,大帐前的王子伴当倨傲惯了,伸出右手打算将这校尉拦下,未曾想后者心中焦躁恐惧,一巴掌横拍过去。
精骑校尉是八品巅峰的武夫,不知道杀了多少脑袋,下放到寻常地方是百夫长一级的军官,那伴当被这一巴掌拍地撞飞在一侧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正欲发怒,看到一行铁骑皆紧咬牙关,气氛压抑冰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说不出话来。
桑彭泽正因昨夜王妃自焚的事情而焦头烂额,见到这跟着赫连磐的校尉闯进来,心里登时间一个咯噔,不去管他失礼的事情,开口询问,校尉跪在地上,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才听得了一半,桑彭泽的脸色已经铁青,厉声道:
“玉壶山上的异象,发生在赫连磐被杀之前还是被杀之后?!”
校尉怔了下,下意识回答道:
“在之前。”
桑彭泽神色变了数遍,长吸口气,挥手让校尉带着人下去。
另给五十二名铁骑赏银并数日休息,等到大帐之中没了旁人,脸色才彻底沉了下去,左右来回踱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觉得似乎老天在和自己作对一般,心口里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这本就是自己的王位,是自己的东西。
可先是拿着钥匙的王妃自焚,钥匙就此失去了踪迹。
然后又是那位左武大将军暴怒,提兵锋而来,他手下有十八枚暗子,是他这二十年来一点一点积攒出的本钱,各个都是精悍勇武之辈,又都懂得变通,联手起来,就是寻常宗师也能暂且拖住。
却被那位大将军以一打十,全部杀了干净。
而正待用人之机时候,自己这边左右手却被莫名其妙摘了脑袋。
加上玉壶山上数百里可见的异象。
他虽然不知道那阵法当中究竟是储存了些什么宝物,但是好歹是知道东西都在玉壶山中储存着,而今来看,怕是给人拿了去,幸幸苦苦,骂名自己背了,心疼肉疼,到头来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一股火气越烧越旺,桑彭泽心中思绪倒是越发清晰起来。
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愤怒,也必须得要在左武卫大将军到来之前将那人的身份抖落出来,有法子应付了怒发冲冠的军神,否则的话,他实在不认为那位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会在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刀锋之下,可不识得他是谁。
这一段时间要举行的是草原上的大宴,人多眼杂,可是进来的大多数都知根知底,草原上一眼望过去全无半点阻拦,地域又是极为辽阔,想要混入大宴当中,肯定不可能平白出现。
而且此次为了得到钥匙,调动了铁骑巡视,入内出外都有专人记录。
至少能够确定那人是谁,有个交待。
当下思绪逐渐清晰,桑彭泽抬手唤来了属下,片刻之后,便有铁骑并桑彭泽自己的私兵一同把手在外,兵刃在手,箭矢上弦,一派肃杀气氛,绝不肯让人出去。
还有一名白日里喝了酒的贵胄脾气上来,非要在这个时候出去纵马游猎,被得了命令的精锐游骑控弦射杀在当场,血腥味道一激,众人当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明白此次不是简单的事情。
胆战心惊时候,桑彭泽的伴当派人告知各处的将领校尉,要拿着先前记录来人的折子和羊皮卷,一个个对应着找过去,哪家哪户,那个部族,有几人,这些都有记录在案。
那些懂得文字术数的官员小吏一个部族一个部族去对应着找人。
而在背后,则是穿着沉重重甲,持刀握弓,冷着一张脸面,这么多部族里面,总不可能每一处都是精准无误,总有误报或者是夸大的,这个时候便轮到那些铁骑出手。
有人不满的话,当即便会抽刀。
并不杀人,下手却也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往往只是看到了一道凄冷寒光闪过,便有一条臂膀飞出,然后就是惨叫声响起,骇地众人面色一片惨白。
北匈王城储君一流的私兵亲卫,是足以和大秦核心军团比较的精锐。
刀法手段都是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极有威慑力。
契苾何力等人驻扎在了草原外围的高处,视线更为开阔些,将这一幕幕尽数都收入眼底,契瓯年少,只有十七岁,见识过的最多不过是草原上流寇,那些不过是些因为某种原因逼到绝路的牧民,哪里能够和一国精锐相比?
那般利落的动作,还有杀气,令这少年面色煞白。
契苾何力则是经历了许多事情,当下明白了这些精骑现在要做的事情,要说打算要找到什么真凶,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可是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摆出个样子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能够找到一两个合适的替罪羊便是更好。
因为驯鹰人一众来得稍迟,身份地位也没有办法和那些草原贵胄相提并论,是以只在外围扎了帐篷,这一边的铁骑巡卫很快就到了他们前面的帐篷。
因为并不担心会有部族敢对这些代表着北匈王室的铁骑出手,是以每一组的铁骑人数并不多,只不过三人护卫而已。
契苾何力神色平静,看了看周围,帐篷驻扎的位置靠近外面,一方面代表着很快就会轮到他们,另一方面也代表着极容易突破出去。
他所修行的武功颇为邪异,进境极快,于根基天赋要求亦是不多,可武功本身的威力却也极强,便是内功功体更甚于他的,也难以和他正面拼杀。
眼前这几个铁骑不过是九品的手段。
在契瓯的眼中极为厉害,但是在他眼中,也就是五刀之内的事情。
只是杀人容易,从这里突破出去也容易,可之后想要在辽阔的草原上面,甩开精锐的骑军围剿追杀,却是极难以办到的事情,只是此刻局面已经由不得他多做想象,要么就是被查出少了人而被抓,要么就是此刻暴起拼杀出去。
昨日前宴上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了,桑彭泽素来是和赫连怜阳不和,而王安风正是因赫连怜阳才能参与前宴,此刻失踪,若是因此被抓的话,他们就不要想着再能出去。
第二个选择,好歹还有可能活下几人。
契苾何力曾被人从车师国当作奴隶运往大秦,又从大秦生生逃出,平素沉默温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决断心性都在常人之上,当下持刀,猩红色劲气翻涌滚动,却只是在刀鞘当中压抑。
查询人马的重甲武士已经靠近,将视线投落在他们身上。
契苾何力未曾出手。
为首的铁骑见无人开口,皱了皱眉:
“还有个乐师呢,在哪里?”
契苾何力依旧保持沉默。
契瓯察觉到那几名铁骑的杀气有些浮现起来,干笑道:“翟大哥应该还在里面休息,几位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这便将他叫起来。”
其中一名武士似乎察觉到什么,冷声道:
“不用了,我来叫他。”
言罢推开契瓯,大步走向帐篷,一下掀开,里面空无一人,当下眼底暴戾升起,契瓯从旁边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帐篷,也是目瞪口呆,一时间脑子空空荡荡的,话也说不出来。
契苾何力拇指抵住刀鞘,劲气隐隐暴起的时候,几乎能够感觉到名为‘气机’的存在。
这一刀足以在瞬间将周围的数名重甲武士都杀死。
然后他便打定了主意,这门《血刀经》已经被他修行到了极致,似乎这武功最多也就是接近于中三品的境界,但是其中有不少邪异的法门,不顾自身根基爆发的时候,当能发挥出一定时间的六品武力。
这段时间当中,他会全力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让其余兄弟能够尽可能跑远些。
心念一定,已怀死志,那隐隐气机的感应反而越发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