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风看着前面的人,呼出口气来。
西域的空气极为干燥,像是在风里面都裹挟着沙粒,他肺部的伤势还没能够痊愈,这一口气,仿佛吞了一口钢针,刺地生疼,而在他前面,又横拦着几名精悍的武者。
每人的容貌气度虽然大有不同,但是皆有一身浩大气机,或笑,或怒,或神色冷然,手掌摸着兵器,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这样的对手,往日他或者可以不甚在意,但是前几天他硬拼军阵。虽然仗着身法之强,神兵之利,来回冲杀,斩落不知道多少铁骑,但是那些匈族精锐并不是能够轻易打发掉的。
便只连人带马五千斤的分量,寻常八品武者单对单不一定能够胜得过,何况于是数千人围剿,结成军阵,耗死宗师并不是说说而已。
当日他已经拼死击伤了坻川汗王,可他就算将金钟罩发挥到了极致,仍旧身受重伤,被断后的五百骑死死拖住,最后只能够眼睁睁看着在剩余的精锐和武将保护下逃遁而去。
之后还要收敛张纛尸首,无论对错,不能够让他暴尸荒野。
这一下便落下了颇长的距离,索性先将吕映波等人委派到其他地方,自己则先行回返少林,调养伤势,因着金钟罩已经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加上二师父吴长青妙手回春,不过数日时间,他的伤势已然恢复许多,旋即便不顾剩下的伤势,重回西域。
王安风在扶风学宫处得了不少书籍卷宗,知道绝不能让坻川汗王逃回去,若是等他回去之后动手,就有诸般不便,其搜集军费的证据若被处理了,便也难以说清了。
未曾想,才出来一日,便见着了拦路的人。
他抬头看了看北边的方向,心里面想着,这里距离北疆金帐帝国,是有多远?
便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直直望着北疆去,几万里是有的了,中间不知道是有多少人打算将自己给拦下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自己的性命。
“你为什么不回答咱们的问题?”
“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手里这把刀?”
前面一名阔口狮子鼻的男人手中一柄厚背九环金刃刀,胯下骏马长嘶,手中之刀指着王安风,冷笑道:“再说了,既不说话,那便是认了,既然认了,咱们少不得要问阁下借点东西耍耍,要是不给,就不要怪我等抢。”
王安风抬起了手中连鞘长剑,点了点头,道:
“是我。”
“但是不借。”
“嗯?”
手持重刀的男子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身上一股子药味和血腥味道的青年会这样爽快答应下来,微微怔了下,一时没能想出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便看到前面的男子抬起手来,手上握着一柄剑。
袖口垂下,手腕处和前臂都绑着绷带,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色,还有极重的药味,明明是被挡住猎物,却主动开口:
“不必想什么理由了。”
“什么?”
“你既站在了这里,那便是最好的理由了。”
那大汉愣了愣,旋即发出一连串大笑声,大声道:
“好爽快,好气魄!”
“在下黎川洵良平,今日,借尔人头一用!”
王安风拇指抵在剑柄上,神色沉静。
数万里吗……
那就数万里吧,十万里都不嫌弃远的。
他脑海中一下想到了许多,有吕映波所说的军费事情,有求得湛卢剑,欲要放牧江南道的匈奴汗王,却没有什么大道理,脑子里转过去的更多却是在天雄城时候,吃到的那一碗热汤和白面饼,就上辣菜丝,真的是好味道。
人们精气神也都好,孩子们也都不怕生,绸缎上颜色是鲜艳地很了。
好吃,好喝,也好风景,好看。
这是大秦。
所以便觉得那句话确实是说得好。
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一万里远吗?
十万里都不远……
牙齿处咬紧了,感觉得到伤势的血腥味道,长剑旋即挥出。
铮然鸣啸。
……………………
上等的冰裂瓷放在桌上,轻轻一声响,地的一声,食器里面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复又归于沉静,上面漂浮着几枚花瓣。
“几位公子请慢用……”
模样清秀文雅的少年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安静退去。
窗外看得到雕廊画栋,车马如龙,好一派盛世繁华。
天京城,长川酒楼。
此地为天京城中富贵之地,非家境殷贵,地位清高之人,难能入内,便是有再多银钱,都不好使,不过十数张桌,处处都是世家贵胄子弟,姿容端严雍容,酒楼柜台上半倚着一名女子,双臂白玉般,却又罩了一层薄纱。
意态疏懒,醉眼朦胧,仿若兰芍醉酒,随意听着不远处几人的交谈。
此刻开口的,是名眉眼颇为温文的少年,手中握一柄折扇,白玉为骨,清雅温润,女子虽似乎微醺,心里却还识得那白玉折扇,是先皇曾赐给前代左相的,价值千金不易的宝物,而且是绝对的正品,极好脱手的。
那少年啪地将折扇合起,轻轻拍在手掌上,继续话题:
“听说那位神武府主,做下了那般大的事情之后,就在西域失踪了?”
旁有一憨厚青年只顾着埋头大吃,听到这话却抬起头来,一边嚼一边说:“是这么一回事,不少打算去见见这位新晋的高手,却一直都没有半点的消息,恐怕,是真陷进去了。”
青年笑问道:“哦?陷进去了?这又如何说?”
憨厚男子道:
“神武府主,曾经用军阵杀了江南道的江东大侠,那个江东大侠虽然传言他是用了左道手法,才勉强成了宗师吧,可气机澎湃,也不差什么了。”
“顶级铁军,杀得死宗师不是空话的。”
“那坻川铁骑铁定了比才组建起来的神武府厉害,神武府主硬硬拼杀了一次,实在是有些冲动了,结果你看,现在他自己也陷入了军阵,虽然厮杀而出,杀了三千骑,但是绝对受了重伤。”
“那伤势,恐怕都能重到足够让他陷在西域里的程度了,哎呀,所以说他不明白啊,这种事情,定然是触了匈奴那边的利益,其他不说,就只是坻川的人,就肯定咬了牙要他的性命了。”
先前手持白玉扇的青年风济似颇为赞同,道:
“这话说得对,所以说,君子不立于危堂之下,可见神武府主武功是好,筹谋还是差了些的,只靠着个人武功还是不行,要报效家国,还是得要看胸腹中的韬略啊,只是武力,不过莽夫,又和那匈奴有什么区别?”
“真正的俊杰,怀中要有雄兵百万,上阵杀敌,无坚不摧,可也要下马写得了文章,更要识得这风花雪月的妙处。”
“可惜,可惜。”
“他如此莽撞,定然会令两国的关系紧绷起来,天下安宁二十余年,若是边境再启战端,便是误国了,要害的不少将士殒命。”
憨厚青年点了点头,道:
“说来西域三十六国,虽然比不得我大秦,但是江湖中人从来不讲究什么道理的,那里有不少的高手,匈奴人拿出金子和好看的女人,肯定有人会冒着他重伤的风险,去试试这位神武府主的成色如何。”
“他就是再强,也不过只是一个人了,成了就是有钱有名的好事情了。”
“现在这个世道,绝世高手里头匈族和我们一样,都占了差不多四成的名字,高手也很不少了。”
风济手中的折扇不再拍动,道:
“可是这样的事情,能惊动地了绝世吗?”
“很难,但是绝世之下的高手,恐怕绝不会少,一线之下,也是重重危机困局了,对了,明远,你不说点什么吗?为何只顾着喝酒?”
旁边坐着个面容白皙,眉目冷峻的青年,一身黑衣劲装,只顾喝酒,闻言道:
“说什么?”
风济笑道:
“还问说什么,你不是暗中倾慕栖梧殿下吗?那位神武府主,咱们都知道,陛下当年可是有意要将殿下许配给那人的。”
“他若是战死在那里,岂不是恰好遂了愿?”
武明远喝了口酒,道:
“虽然,但那毕竟是我大秦的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