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瞳骤然收缩,身子肌肉紧紧绷住,右手几乎下意识按在了刀柄上面。
一声清越的刀鸣声音炸开。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出了一声宽厚的男声,道:
“阿顿,勿要胡来。”
青年的动作顿了顿,双瞳仍旧满是戒备,但是他对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极为信任,慢慢握着刀,立在了一侧。
从他的后面走出了一队中年夫妇,都是中原人的长相,那男子是个年纪三四十岁的文士,女子则眉眼秀美。
王安风收回视线,神色依旧平静。
徐传君叹息一声,主动上前行礼,道:
“而今整个安息国都在通缉两位,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二位。”
那名青年闻言神色大变,面目之上,隐有震动,隐有钦佩,看向那一老一少,道:
“他们两个,就是那一日做出那么大事情的人?”
王安风现在穿着一身安息人的衣服,头顶有黑色罩帽,遮掩面目,只是露出了一张线条坚硬的下巴,淡淡道:
“我记得你。”
“那一日晚上,你在。”
徐传君苦笑道:“在下已经隔了那么远,没有想到还是被尊下发现了,不错,当时徐某还在巴尔曼王麾下充当门客,因为二位入城的原因,当日追去暗查,见到了尊下和万兽谷大长老的交手。”
吕关鸿神色大变,几乎险些暴起,却被王安风突然抬手按住肩膀,未能如愿。
徐传君复又叹道:
“不过,在下现在已经离开了巴尔曼王,而今正要打算往他国而去,内子身子骨稍弱,今日寒风有些重,打算来这里讨些热的东西,没有想到会见到两位。”
王安风指了指桌子,淡淡道:
“主人现在不在。”
“食物的话,这里还有,等下付些钱就好。”
徐传君微笑道:
“那是自然。”
那名叫做阿顿的青年去关上了门,然后才跑回来,坐在了徐传君夫妇旁边,那位女子生得模样清秀温和,徐传君也算是儒雅安静,唯独那青年,似乎对于王安风很有兴趣,上上下下盯了半晌,突然发问道:
“你是和那个巴尔曼王有仇吗?”
“还是说,接下了什么买卖,如果能够打了那个王的脸,就能够获得黄金千两之类的。”
徐传君皱眉呵斥道:“阿顿!”
王安风动作顿了顿,将手中的食物放下,淡淡道:
“没有什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我往日没有见过那个巴尔曼王,当时甚至于想要有一件事情和那位王商量,有事相求。”
青年呆了呆,叫道:
“什么?有事相求?那你是疯了么?招惹来这么大的事情……”
“现在几乎整个安息都在追捕你们,边关也全部都封锁了,就算是现在能够跑得过,可总有一天会被堵住,堵住了的话,就死定了啊!”
徐传君右手抬起,一下将突然激动起来的青年按住,后者虽然身材高大,自有一番力气,却比不过他的内气,被硬生生给压得坐下。
徐传君看着前面平静的青年,他和阿顿不同,曾经充当过巴尔曼王的幕僚门客,对于那罪军是什么情况,心中多少知道些,当下缓声道:
“尊下所做事情,在下心中钦佩,但有一言,希望尊下能够听进去……”
王安风看向他,道:
“请讲。”
徐传君想了想,道:“尊下来此已经不短时间,应当知道,整个安息的局势。”
他伸出手,蘸了点羊奶,在桌上画了一条互相咬合的锁链,道:“自安息王以下,诸侯王,大贵族,世家,百姓,奴仆,如同锁链,一环一环,已经锁死了,上层对于下层,几乎生杀予夺,无视律令。”
“而在同时,江湖各大门派依附在这样的主干上,亦是层层分布,江湖中高明武者,无一平民,全部都是贵胄世家,都在这严密的锁链当中,既受到压制,也压制旁人。”
“在下猜得到尊下的目的,但是,在中原江湖中,如此行事,自可以引得天下来助,江湖援手,但是这里,不行。”
徐传君死死盯着前面的王安风,一字一顿道:
“安息江湖,就是一潭死水。”
“而且,已经是几百年的死水,从来没有例外过,这样的死水几乎已经发臭了。在下也知道安息巴尔曼王残暴行径,但是先前还有一丝希望,希望能够以中原礼义道德感化他,能够自上而下,改变如此局势。”
“如尊下所见,在下败了。”
“这里几乎无可救药。”
“而今有一言请尊下细听,足下生机,在于依靠一身修为,隐藏身份,往我大秦边境而去,一旦入了大秦和安息中缓冲之地,安息军队和江湖人士,便不敢轻易涉足其中。”
“如此自可得以逃生。”
“其中虽然亦有种种危险,但是以尊下武功,生机当在八成以上,此是安息全境堪舆图,虽然草陋,但是足够辨认方向,让尊下离开。”
徐传君自怀中取出一份折好的堪舆图,放在桌上,然后轻轻推向王安风的方向,名为阿顿的青年想要说什么,却被徐传君以手阻拦,不得不丧气坐下。
王安风看了一眼堪舆图,没有去接,只是道:
“为何给我?”
“你们也需要这东西,对么?”
徐传君看着王安风,平静坦然,道:
“在下亦是中原士子,读诗书礼义。”
“尊下所做之事,我有心而无力。”
“而今得见,愿助绵薄之力,仅此而已。”
王安风不置可否,可是旁边总是和和气气的吕关鸿却重重一砸桌子,哗啦一声响,直接站起身来,一手直接抓起了那文士的领口,双眼微红,道:
“胡说八道!”
徐传君微怔,认出老者安息面目,面容坦荡,道:
“老先生可以想想,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安息江湖,到底是不是一潭死水。”
“你!”
吕关鸿右手攥紧,呼吸略有急促,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乱哄哄的,突然一下子将手中的徐传君扔下,踉跄往后,坐在原位,满脸的无力。
脑海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浮现出来。
原本觉得很正常的事情,这个时候,却处处都透露着扭曲的部分,仿佛原本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这个时候,雾气被吹散了。
耳畔似乎有人在说——
你们的江湖只是一潭死水。
几百年不曾流动。
已经发臭了。
臭了?死水?
吕关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手掌微微颤抖着,只觉得眼前在不断发黑。
这样的江湖原来只是一个假象么?这本不是什么奔流入海,浩荡万千的江湖,只是王公贵族在自家宅邸当中开凿而出的死水。
那么,一直以来期冀的是什么?
孩提时候对于江湖的向往算是什么?
少年时候,快意恩仇,鲜衣怒马,又算是什么?
和她在江湖上相识,算是什么?
和他们在江湖上并肩,又算是什么?
原来一切都只是开凿这江湖的人布好的戏码么?因为只是一滩死水,所以每个人都懂得什么叫做分寸和规矩,都是锁链上的一环,不会真正撕破脸,锁链由江湖里每一个人链接,也将所有江湖中的人都束缚住……
那么原本的过去,江湖快意。
究竟是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吕关鸿突然感觉到了一震细微的颤抖。
这颤抖并不是来源于他。
老者微微一呆,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桌子上的碗碟在微微碰撞着,纯白的羊奶上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屋中数人的面容全部变得沉凝。
门外隐隐传来了声音,是那应该去杀羊款待客人的牧民。
“他们在这里!!”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五千六百字,接下来应该还有一更,如果我还有那个精神的话,第三更的收尾,最后的部分(ノ=Д=)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