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人虽然多,但是于王安风四人而言,却是一条笔直道路,除去声音外,没有遇到半点的阻碍。
更往前走的人虽然有些不知道他,但是也曾听闻神医的传闻,是以心中有些敬意,加上周围人都已经退让开来,不自觉也就跟着这样去做。
路非但没有消失,反倒一直延伸到了那座酒楼的近处。
更往前些,就真正到了前面,在这样的距离下,即便普通人的目力,也能够看得到酒楼一侧的柱国,却反倒不那么拥堵了,甚至于还有空位停有车驾,和后面人挤人的模样形成巨大反差。
诸多人在下轻声交谈,所穿着者全然都是绫罗绸缎,玉佩绣袋,无一不缺,身后秀丽婢女垂首而候,单单只是这些女子衣着,便要比起百姓中殷实之家稍微好些。
那些车驾亦是不凡,拉车座驾皆为名马,御者立在一旁,马车横纹上面雕刻典籍中的先人事迹,栩栩如生,只是这些,便足以震住旁人,更何况在这地界之外,还有数十名身材高大,筋骨强健的护卫将想要靠近的人给拦住。
王安风几人过来的时候,正有一个年轻人猫着腰打算钻进去,被一个护卫提起了衣领,口中轻喝一声,臂膀用力,直接重新扔回了人群当中,若非人多将他撑住,少不得摔伤一个七荤八素。
东方熙明吐了吐舌头,道:
“好凶的大家伙……”
那力士方正得意哈哈大笑,听到这一句话,转过头来便看到已经来到前面的王安风几人,微微一愣,旋即见他们已经越过‘那线’,便即大笑道:
“小丫头,我还有更凶的,你想不想知道?!”
“给大爷我乖乖飞出去罢!”
言语当中,大步二来,这人穿一身褐色衣服,一双袖口却全然撕去,露出了两条粗大手臂,肌肉贲起,青色的血管极为明显,然后狞笑着便朝着东方熙明的衣领落下,打算直接将她也扔出去。
往日若在城中拼斗,必须要小心再小心,生怕给巡捕找到由头扔进去,难得有这样一个逞威风的机会,他心中早已颇为兴奋,稍微失却原本的判断能力。
只看他们几人衣着不是极为奢华,便放下心来,只管在主家面前卖力,一双手臂挥出,虎虎生风。
吕白萍剑眉微抬,手中剑下意识微微挑起,略微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她虽是青锋解弟子,但是年纪尚轻,现在只是七品,眼前男子四十余岁,一身蠢笨外功,比她多花去了二十年功夫才堪堪到了七品,两人天赋堪称云泥之别,可交手时候可不管什么天赋,同级便是同级,厮杀起来,也需要花费些功夫才行。
便在拳风已经靠近时候,王安风收回落在客栈上的视线,轻描淡写看向那力士。
后者心跳霎时间一顿,仿佛一下回到了四五岁上山时候,扒开长草看到的那头猛虎,安静地卧在磐石之上,抬眸看了他一眼,其面容上狞笑霎时僵硬,几乎本能,朝着旁边收劲。
刚猛的拳劲,几乎是将他自己带得生生跌扑在地,发出哗啦一声响动,反将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出了好大一个丑。
王安风收回视线,带着几人往客栈方向走去,路过那爬起力士的时候,微微颔首,道:
“多谢。”
先前凶蛮如熊的力士冷汗涔涔,爬起身来,学着叉手行礼,道:
“咳咳,不,不敢……”
走过几步之后,又看到一人想要往里来走,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抓人领口,手已经伸出,突然僵硬,结果只是推了那人一下,道:
“退,退后!”
东方熙明看向王安风,狐疑道:
“阿哥你为什么向他道谢啊?”
为了堵住他的话。
王安风心里默默回答,微笑道:
“他不是给我们让路了吗?自然应该谢谢人家。”
东方熙明咕哝道:“他分明是自己把自己绊倒了,就像笨熊一样……笨成这样就不要练武嘛……还要欺负别人。”
王安风摸了摸眉心,不欲多谈,微笑道:
“说起来,熊可不会把自己给绊倒,熊瞎子虽然身大,却并不如人想象中那么蠢笨,山路之上,短距离内,九品武者的脚力不一定跑得过它们。”
自小只在蓬莱长大的东方熙明对这种陆地猛兽果然有兴趣,闻言轻咦一声,好奇道:“阿哥你怎么知道,你见过熊的吗?我是说活的,熊掌不算……”
王安风笑道:
“是养过,一头……”
“唔,差不多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刚刚习武半年,我每日都得要和那头大黑熊练练拳脚。”
“它是我有一日上山劈木时候抓下来的,许久没有见它了,此时和你一提起来,我还有些想它。”
“却不知道它有没有想我。”
“当年我们两个,可是日日切磋,彼此对掌,感情很是深厚,虽然我刚刚开始受了不少伤,掌力刚猛,进步倒是极快。”
十二岁,习武半年,和黑熊正面对掌。
王安风语气有些怀念,背后高大力士禁不住抖了抖,生出满头的冷汗。
东方熙明眸子微亮,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极有兴趣,道:
“那那头熊呢?阿哥你把它放生了么?”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没有,送给一个小姑娘了,现在应该是在道门,每日陪着一个小神仙和一个老神仙,日子过得可比我潇洒,这样想起来,它大约是不想我的了。”
声音顿了顿,王安风想到了年前见到小姑娘张听云的时候,嘴角微笑温和许多。
复又想到了那时候,那头熊已经长得膘肥体壮,有类精怪,一巴掌能够拍死寻常的虎豹熊兽,若是按照这个趋势长下去,恐怕现在人立而起,要有一丈有余,便又半开玩笑补充道:
“寻常黑熊寿数不长,但我觉得,它现在如果还活着的话,应当已经被养成足以被称之为‘孽畜’的程度了……”
言语当中,已经近前,其余护卫见到那力士没有阻拦住王安风几人,心中只有窃喜,却绝无半点回手相援的打算,只是管好了自己负责的部分。
王安风等人近前之后,看到客栈前面,守着十八名精卫,门口更有两人持枪,斜字交叉将门挡住,不许任何人进出,人人面上皆是神色冷漠,无论周围那些城中富贵,甚至于自郡城而来的贵人们说什么,都不肯回应。
东方熙明不解世事,见状道:
“他们也是被扣下东西了?像是我们这样?打算要回来吗?”
王安风看了一眼那些贵人们,收回视线,道:
“不,他们大约是打算送东西。”
东方熙明自小长在海外,于大秦内地人情知道的不多,就那些‘常识’,也都是从故事当中听来,闻言有些不解,一双细眉皱起来,想了想,道:
“那他们肯定没有安好心……”
王安风笑道:“何以见得?”
东方熙明眨了眨眼睛,道:
“很简单嘛……”
“像是钓鱼的时候,就会放小鱼在鱼钩上,主动送肉给大鱼,可是目的是为了能够钓起十倍二十倍大的鱼,要是只是给海里面扔肉喂鱼的话,那是要被打的。”
“太败家了,谁家女儿都不肯嫁过去的。”
王安风愕然,旋即微笑道:
“很不错的比喻……”
前面几人正苦恼于近卫始终不肯通情达理,让他们进去,前路无望,可若是就此离开,却又是心里不甘得厉害,是进不能退不甘,正心中烦恼时候,听到了后面传来低微杂音。
凝眉回头去看,看到了王安风这四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心下登时不愉。
旁边一名管事打扮的人本来还不甚在意,在看到王安风面容的时候,却微微一凝,再仔细一看,双瞳深处腾地冒起火来,心中只有四个大字,一下浮现。
原来是你!
他正是当日派人打伤百姓,打算强行进入回春堂中,却后被刑部捕头胡布击伤撵走的那个富户管事,陪着主家来此,本有些百无聊赖,却未曾想竟见到了这样一个‘仇人’。
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其主家是个颇为富态的男子,见状道:
“发生何事,你认得那人吗?”
管家转身微微俯身,咬牙道:
“小人确实认识他,如何不认识?!”
“前次小人为主母调养一事,前往回春堂找的就是他,本来打算好声好气将他请回府中,结果他非但让一些泥腿子排在前面,之后更是借助给人治病的事情,纵容刑部捕快,辱没我等……”
“小的些许颜面,丢了便是丢了,可梁州城中,谁人不知小人乃是先生门下,累及先生清誉,实在是寝食难安,不敢片刻相忘。”
男子眉头微微皱起,道:“竟有此事么?”
“可他又是如何来这里的……”
管家微微拱手行礼,道:
“虽然不知,但是小人可为先生一问……”
男子点了点头,随意道:“那你去罢,勿要弄出什么动静来……”
“是。”
那管事复又应答一声,转身朝着王安风几人走来,他前次虽然吃过了大亏,但是那是因为胡布出手,后者即便是在整个梁州城的刑部体系当中,都算是壮年派的顶尖好手,他自付不是对手。
但是眼前所见可没有那什么刑部高手,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大夫,另有几个年轻少女,刑部捕快历经厮杀,对付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江湖红人,他收拾不得,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他难道还不是对手么?
当下意气风发,大步走到了王安风几人身前,站定了身子,微抬下巴,斜睨向王安风,端着姿态,淡淡道:
“数日不见,神医倒是风采依旧啊。”
王安风抬眸看他,听得语气当中多有不善,想来不是先前被医治的病人,微微皱眉,道:
“阁下是……”
那管家脸上骄纵微微一滞,不可思议道:
“你不认得我么?”
王安风有些迟疑,毕竟他也不知道此人是否是与二师父接触过,可这种反应,落入那管家眼中,显然是不认得他了。
后者自诩身份,当日吃了大亏,丢了面子,这半月里来日日气得难以放下,每每食不下咽,已经将这个‘驱使刑部捕头’的神医看作了心头大敌。
本来打算出一口恶气,可谁知这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仇人却摆出一份完全不认得自己的模样,一时仿佛拳头蓄力打到了空中,又有一种被完全忽略无视的憋屈和愤怒,几乎要叫他气得大叫,拔剑劈下去。
知道此刻不是能由着自己乱来的当口,只得遏制住那种怒气,管事冷笑两声,从王安风身上不算寒酸,但是也远称不上是奢华的衣服上扫过,故意加重语气,阴阳怪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