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间,整座梁州城都亮了起来,民众喧嚣之音听在王安风耳中,只觉得顺着沸腾的血脉要一直渗入到心里面,街道上人群虽然说是越来越多,可好歹是走动起来。
今日灯会,是梁州一年一度的大事情,热闹繁华处比起年节还要厉害些,七十多个坊市里,小的店家挂着一串一串的红色灯笼,大的商铺都拿银钱请人做了花灯,这一侧既然有长龙吸水,这边就得要彩凤展翼,垂以五彩绸缎,色泽繁华。
两条十字交错的大道上更有杂耍歌舞可堪百姓去看,胡人女子腰肢纤细,赤足踏在圆鼓鼓面作胡旋舞,腰肢脚踝有银铃响动,别有风情,引得围观男子无数。
热闹是热闹了,路上走动起来就有许多不易,摩肩擦踵,就算是王安风他们身具最上乘的轻功,也不能乱来,否则百姓受惊之下,相互踩踏,死伤恐怕少不了,到时候还是得要算在他们身上。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似是对上了劲儿,走在了最前,谁也不让谁,王安风则是跟在一侧,这一副装扮倒也能够吸引来来往少女视线,却目不斜视,只当没看到那些江南温软少女,行走缓慢之间,右手低垂,只在薛琴霜一侧。
司寇听枫行走在后,看到他五指手腕似乎在微微画圆,自身气机收敛十之八九,剩下一丝则圆融无碍,勾勒起一层一层绵软的气劲,将靠近过来的行人轻柔推开。
天下第一庄中有五位宗师,庄主更是稳居天下前十的绝世高人,掌法无双无对,庄中有藏书万千,尽都是江湖中武道典籍,其中不乏失传绝学,她自小看了许多,算是胸有沟壑。
可以她眼力,竟仍看不出王安风右手所施展的劲气是哪一门功夫,当下心中升起些兴趣。
寻常花灯繁华处她见得多了,那胡服女子脚步松散,也不明白有甚好看的,倒不如王安风手中这一手精妙罕见的拳掌功夫来得更能撩动她心弦,几乎下意识往前趋了两步,一双眸子看着王安风手掌轻轻画圆,只在心中思索。
看其模样,应该是拳掌一类,只是气劲绵软,大约纠缠效果强于对敌,当是一门辅助类的功夫。
恰在此时,她突然听得了前面好脾气少年突然冷哼了一声,司寇听枫微微一怔,察觉自身行为孟浪,一时间看的入神,对于武者而言,这实在是失礼至极的行为。
便在此时,看到了王安风低垂在下的手掌猛地一震。
柔和圆融劲气转为刚硬。
周围三五个裸露手臂上有着青色文身的浮浪青年口中痛呼,朝着后面踉跄退去,一个个面色煞白,左手捧着自己右手,抖个不停。
司寇听枫眼力不差,看到那几个青年手掌手背上先是一片青色,转而变成黑色,密密麻麻,像是给针扎过了一样,第一时间升起的却是诧异。
却是未曾想到这一路拳掌功夫竟然也有刚猛劲气的变化,可刚猛劲气打出,竟然又像是有些阴柔的暗伤,道门讲究阴阳轮转,却少有能做到如此境界的高明武功。
再来一瞬,才反应过来那几人应当是城中不事生产的青皮混混,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闲钱潇洒,便趁着今日人多拥挤,打算来找些入眼的姑娘去占些便宜,却不知道怎得盯上了薛琴霜。
不知是该说他们眼力好,还是说瞎了眼。
司寇听枫有些苍白而薄的嘴角微微挑了挑。
神武府众人皆知。
她认识王安风也不过两三月时间,却也知道,王安风素来好脾气,可若在牵连到了薛琴霜的时候这天生好脾气便好似从不存在一样,以方才那几下暗劲的水准,这些青皮回去怕是有一两个月的苦头要吃。
视线微动,复又瞥向了旁边薛琴霜,视线微滞,看到她褐瞳明亮,看到她嘴角盈盈笑意,明明只是一如既往的神采,司寇听枫却不知怎得有些气涨。
方才路过摊贩时候升起的些许饥饿感觉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心里当下只觉得憋闷。
恰好旁边一名年岁不大的青年不只是迷了心窍,还是是在是看上了神色清冷的司寇听枫,借着旁人遮掩,朝着女子撞去,一双手直接抚向隐在衣衫下的纤细腰肢。
司寇听枫已能勾连气机,自然有所感应,她素来喜欢道家而不屑儒生,按其心性,本当会以气机将其排开便是,此时却冷哼一声,抬手抖腕,气机沉重如山,将那青年一下砸得手腕骨咔嚓一声不大脆响,口中惨叫。
然后冷哼一声,不往回看,只是往前走去。
这一下动静不小,那青年惨叫声又大,周围众人都侧目来看,前面走着的几人也停住脚步,刘陵毕竟年纪不小,算得上是老于世故之人,看一眼便知道了事情经过,对那些处处惹是生非的混混青皮没甚的好感。
那青皮识得厉害,捂着自己手腕,转身一猫腰,钻到了人群里面,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倒也省得浪费口水,刘陵笑了笑,不去提这件事情,只是道:
“今日这人太多,酒会是指定了没有办法去了,不如先就近找一间客栈落脚,否则若是跟着这些观灯的人潮去走,今夜散去时候怕是客栈都关门了,到时候一时也难能找到个舒心的住处。”
众人本就有些头痛这繁杂人群,对这个提议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王安风右脚踩在地上,迈出左脚的时候,却踩在了虚空中,以自身气机托举,然后步步登天梯,高出众人数寸,远望前方,瞅到了一处客栈在的地方,然后才泄去气机,重新踩在了地上。
右手低垂,以气机运转太极阴阳,稍微推开众人,能稍微好走些,一行数人,便如同水面上舟船,迎着滚滚波涛,朝着前面艰难前行。
……………………
李明德皱着一双粗眉毛,四下里看。
整座梁州的衙役,哪怕是先前负过伤的,都给劝了七八次劝了回来,拖着身上伤势,站在了几处地势比较高的客栈房顶上,一手扶着悬着朱红色灯笼的铁杆,踩着有些滑的鱼鳞瓦片,一边小心看着街道上。
此时秋意渐浓,天气转而开始变得有些干燥,树叶枯黄,今夜处处有灯火,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弄出颇大的乱子来,尤其要戒备一些江湖人和世家子。
后者常常自高楼处往下洒下银粒子,引出来人群推搡,践踏伤亡,然后以此为乐,至于江湖人,则大多火气较常人为盛,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现在到处都是出来看灯游玩的百姓,这些江湖人一旦起了冲突,那受伤的就不是十几二十个能够挡得住的了。
李明德不是梁州城城守下辖的衙役,只是今日这事情重大,不只是梁州,哪怕是周围几座县城,都抽调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过来,给了五倍的银钱赏赐,来做这一份苦工。
此时人人都在家中和妻儿老小团聚,或是在院中赏月,或者出去游行赏灯,就他们非得要在这里守着,大多情况下是不会出什么事情,但是一出事情,便要找他们问责。
实在是苦工。
李明德从怀里摸出一块枣干,扔在嘴里慢慢嚼着,回甘升起,想着家里的儿子,突然视线余光看到了一道黑影仿佛游鱼入水一样迅速从人群当中消失不见。
李明德神色微变,猛地抬头去看,却只看到了人影幢幢,摩肩擦踵,处处灯火辉煌,一双眉毛皱起,牙槽紧紧咬着枣核。
梁州城太大了,今日人又太多。
一瞬间的异常就像是水里打了个小水涡,几乎来不及反应就消失不见了。有几个人扛着花灯走过,只是三息时间,那里连一丝的异样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