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西北面有情况!”
“嗯?什么情况?”
张苞留下一部守在三户津,以作监视,自己则是率主力往东退至邺城津,以防万一。
同时尽量派出斥候,把周围的情况尽可能地查探清楚。
被郭淮埋伏后的第三天,三户津的斥候加急送来了查探到的消息:
“期梁津附近出现了大量的斥候,北边出现了贼军的踪迹,数量不明。”
张苞一听,心里顿时就是一凛:
“再探再报!”
如果梁期津北边当真有大队人马前来,那么多半就是司马懿所率的大军。
至少也是司马懿派出的大军。
虽然自己有可能躲过了司马懿设下的包围圈,但张苞心里除了庆幸,并没有太大的高兴。
自己从居庸关出发,除了在涿郡有所停留,剩余的路程几乎都没有浪费时间。
没想到居然还是被司马懿设了伏。
只能说,司马懿反应太快了,快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想起自己以前还有些看不起这个对手,张苞心里不禁就是为自己的狂妄无知而羞愧。
此时的张苞,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没能抢下期梁津的渡口,不管对面来的是司马懿派出的大军,还是司马懿亲率的大军,自己就只能守在邺城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
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特别是第二天的时候,斥候带回来了一个更重要的消息:
北边大军的主帅,很可能就是司马懿。
张苞一听,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感觉到隐隐有些不对劲了。
“妹夫呢?我家的妹夫呢?我家那个带着大汉主力大军的好妹夫呢?跑哪去了?”
看向西北边,张苞眼中带着有些按捺不住的焦虑:
“多少人马?查清楚了吗?”
汉军斥候的优势,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虽说张苞此时由于刚吃过亏,正处于谨慎状态,就算进退两难,但由于有斥候的查探,让他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绵绵不绝,望无边际,数以万计,而且大半还是骑兵。”
“旌旗可有乱象?队形可有不齐?”
“未有。旌旗如林,队形整齐。”
也就是说,这支大军,并非败兵,更不像是被人追赶。
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失,张苞忍不住地骂了一句:“曹!”
深谋远虑的冯鬼王,怎么会被司马懿就这么轻易地摆脱?
偌大的一个包围圈,因为自己的轻敌和无能,导致功败垂成,没能把最后这个口子扎紧。
这让站在漳水边上的张苞,无比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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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微起,漳水北岸的期梁津笼罩在薄雾中。
司马懿的靴底踩过滩头,靴尖踢开半掩在淤泥里的断矛——矛杆裂口参差如犬齿,残留的麻绳上黏着片暗红皮肉,似是汉军皮筏的残片。
河滩碎石缝里散落着古怪的弧形铁片,司马懿俯身拾起,指腹抚过锯齿状边缘——这是汉军新型钩镶的残件。
三日前那场伏击战的画面骤然清晰:魏军重戟劈开盾阵的刹那,这种带倒刺的铁器便会勾住戟杆,配合翻滚突进的刀手完成绞杀。
他眯眼望向下游不远处的芦苇荡,残破的“汉”字旗缠在芦苇根上,载沉载浮,无法顺流而下。
旗角破损处露出金丝织就的暗纹,显然是高级将领的认旗,明显是郭淮伏击张苞时汉军所遗弃的。
“伯济此战,险中求胜啊。”
司马懿的嗓音沙哑如锈刀刮骨,甲胄下的脊梁微微佝偻,却仍强撑出魏国太傅的威仪。
郭淮按剑上前,铁胄下的鬓角已染霜白:
“若非太傅星夜传讯,末将岂能料定张苞必攻期梁津?只是可惜……终究让那贼将逃回北岸。”
若是能留下张苞,那汉军群龙无首之下,自己未必没有机会大破这支汉军。
听出郭淮话里的不甘与遗憾之意,司马懿露出笑意,摇了摇头:
“伯济已经做得很好了,若非你此战吓退了此贼……”
司马懿转身,指向正在渡水的大军,“只怕吾这一次,未必能如此轻易退回南岸啊!”
他说着,凝望向南边,对面远处,似有隐约可见的游骑,不用想,那定然是汉军斥候前来侦探。
河风骤起,腥咸水汽灌满了司马懿的袍袖。
隐有凉意的水汽,让司马懿剧烈咳嗽起来,让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但指缝间却是渗出了血丝:
“咳咳……能逼退南军铁骑已是侥幸。若来的是那河东翼虎……”
言及此处,他枯瘦的手指猛然攥紧郭淮臂甲,眼底迸出劫后余生的厉色:
“关家小贼用兵,如风似火,昔年冯贼破袭并州,绕道河东,就是让此贼做的先锋!”
“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今日,居然又让他们再一次得逞。
司马懿放开了捂着嘴巴的手,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藏在袖袍里的手指已经深深掐入掌心。
笑着笑着,司马懿浑浊的双眼,竟是流下泪来。
眼前人马嘶叫,大军正在争分夺秒地渡水,喧闹无比,但司马懿却是觉得孤寂如雪。
浮桥绳索在漳水的漩涡中不断沉浮,正如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屡抗汉军,却又不得不屡屡后退……
如今已是年过古稀,回想后半生,不但一事无成,碌碌虚度,更是失去了儿子,眼下又要失去河北基业。
人生何趣?!
恍惚间,他身子晃了晃,竟是似要掉下水里一般。
这时,北岸忽有号角破空。
但见数百汉骑如赤色流星掠过地平线,虽隔漳水仍能望见汉军手中长槊寒光凛冽——张苞的反应来得比预期更快。
司马懿瞳孔骤缩,踉跄后退半步,直到看清那不过是疑兵虚张声势,方才扶着亲卫站稳身形。
对面想来不过是张苞派出来骚扰的骑兵。
“太傅……”郭淮欲言又止。
他清楚看到司马太傅藏在袖中的手正在轻微地抽搐。
司马懿却已恢复平静,掸去锦袍沾染的草屑:
“即刻传令全军,多树旌旗、广布营灶,要让对岸以为我十大军尽在此处。”
他指向西南邺城方向,冷笑混着咳血:“让那张家小贼把河东翼虎唤至这里,邺城的粮草早该毁尽……”
至于张苞的骚扰,司马懿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