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名十来岁的男孩子在路边玩耍,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弹弓,不停地射着树上的鸟窝。何其莘心中一动:弹弓都是同样的规格,射程还算不错,一路走来,这一带只有一家杂货铺。
何其莘走进杂货铺,果见柜台里摆着四五个弹弓,掏钱买了一个。走出杂货铺,找了一家位于不远处一处缓坡的三棵大樟树下的半露天的茶馆,要了一壶沱茶、四个烧饼。重庆很多市民居住条件极差,很多人找家茶馆,或看书、或闲聊,一坐就是半天。何其莘并不显得突兀。
并没有等多久,温端飞蹦蹦跳跳的走出了宿舍的大门,这个岁数的男孩子,很难被关在家中。何其莘向伙计交代了几句,离开了座位。
眼见前面有几个半熟脸的小伙伴,温端飞加快速度欢呼着跑过去,杨文举在后面不放心的喊道:“别跑的那么快!看着路,这孩子!”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子飞来,命中温端飞的额头!温端飞哎呦一声,捂着额头蹲在地下。何其莘一击得手,收起弹弓,走回茶馆,又要了一包香烟,若无其事的继续埋头佯装看报。
杨文举快步跑了过来,边跑边道:“怎么了?表叔看看!——”温端飞额头鼓起一个拇指大的青紫肿包,只差一厘米就是眼睛,杨文举四处一看,没有找到肇事者,后怕的骂道:“哪来的混账孩子!怎么回事,这么多孩子玩弹弓!”心疼的搂过侄子安慰道:“飞飞不哭,疼得厉害吗?眼睛看得见吗?”
父子相依为命,温文培对儿子很娇惯,温端飞有点人来疯,大人越哄哭的越委屈:“呜呜,疼……看不清楚……爸爸,我要爸爸……”
杨文举更担心了,想起下午还要去局本部人事处报到,侄子这个样子,怎么能放心让孩子单独
留在家中?看不清楚?孩子的眼睛到底怎么了?万一……怎么担待得起?他耐心哄着:“飞飞是男子汉,别哭了,我们去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陪你去医院。”
接到表兄的电话,温文培心绪大乱,匆匆来找葛佳鹏,交待道:“飞飞的头被弹弓打破了,不知怎么的,眼睛看不见了,家表兄也说不清楚,我得回去看看。”
葛佳鹏无奈的答道:“那你回去吧,需要帮忙,就打电话。老温,孩子……我是说父子连心,我能理解,可是工作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你还是按照陈劲松副处长的提议,找个人把孩子暂时托付给他。”
温文培一边收拾一边答道:“我和飞飞商量过,孩子不答应,这一次他离开我这么久,是有生以来第一回,刚到重庆就……是我没照顾好他,老葛,借我点钱。”
温文培虽然正式加入了军统,本质上还是一个书呆子,葛佳鹏无法,只得掏出身边所有的钱,说道:“我只有这么多,够不够?你坐车走,也好早点回来,厂里那辆汽车正好在。”
六神无主的温文培接过钱,答道:“我也不知道,不够再说吧,我先走了。下午一点最后调试休整模板,如果我赶不回来……”
“我会盯着的,你快走吧。”
宿舍四区门口有一段二十来米的路汽车不能通行,温文培交代司机等着,跳下车小跑着进了宿舍,几分钟后小心翼翼的带着儿子又上了汽车。
何其莘呷了口茶,盯着那辆半旧的军用吉普,又坐了一会,起身离开。
半个小时后,换装后的何其莘驾驶一辆灰色老式福特,那车停在了路边。
一个小时后,额头上涂着紫药水的温端飞下了吉普,温文培陪着儿子进了宿舍,十几分钟后,温文培一个人走出宿舍大门上了汽
车。司机发动汽车,何其莘悄然跟踪。
十二点整,温文培回到工厂,葛佳鹏说道:“回来了?孩子没事吧?午饭给你买好了。”
陈劲松恰好也到了,说道:“老温,毛先生命令今天最后调试后,明天上午九点正式开始生产,你和葛佳鹏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时,必须在岗,之后的一周你们两人轮岗,我已命秘书去你宿舍代为照顾令郎。”
温文培赧颜答道:“我明白,工作要紧,这个臭小子,淘气的要命。你的秘书?那就麻烦他几天,我和家表兄说好了,家表嫂这两天来重庆和家表兄团聚,儿子以后会放在他们家中。按照计划,第一批产品需要两天,在此期间我不离开这里。”
何其莘围着工厂转了一圈,这是一座单独的建筑,占地面积并不大,大门看起来很不起眼,进不了汽车,温文培和陈劲松乘坐的汽车把人放下后,就开走了。工厂看起来像是一家比较殷实的近郊农家,从外边看去也没见里面有楼房,他很疑惑:这里能安置一家假钞厂吗?可是温文培和陈劲松同时出现,不在这里又在哪里?
何其莘不敢停留,开着车离开,一百多米外有一片紧邻马路的开阔地,新铺设的柏油,在夏日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银光。两辆汽车停在那里,何其莘认出正是温文培和陈劲松乘坐的车子。
何其莘和上海分局很多人打过照面,不敢停留,他放慢车速,只见开阔地上有两个井盖,比正常的重庆市常见的井盖大一些。另外一面是一个缓坡,上面有一间新修葺的砖房,里面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影。
何其莘把车子开出一两公里,见路边有一个小集市,除了十来家出售蔬菜等农产品的摊贩、一家纸烟店,还有一个茶棚,七八个指身为业的短工坐在
那里等待雇主。
何其莘把汽车开出四五百米,停车换装,乔装成做粗工的小工头模样,步行折返来到茶棚,说道:“十个菜窖,一天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