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立携张胜宇来到约好的舞厅,战时重庆的舞厅,自然没有大上海的灯红酒绿,只是一间原来什么机关的礼堂,被炸毁了一角,简单的装修了一下,除了中间的舞池,两边是半隔断仿高背火车座,四个人一间,不过座位并不是真皮弹簧椅,而是木质高背椅,蒙上了一层绿色帆布。恰值周末,简陋的舞厅里人头攒动,乐声嘈杂。
扬子立一眼看见最后面靠墙处,倪新带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微胖秃顶的男人坐在那里,倪新微笑着起身相迎:“二位请坐,要了四杯咖啡,上来了才知道这里只有炒焦的麦仁做的仿咖啡,放的方糖也不是白的,而是红里带黑,凑合着喝吧。”
扬子立笑道:“战时条件艰苦,二位从大上海来,当然不知道我们的生活有多艰苦。我介绍一下:石洪昌先生,大老板;这位就是张胜宇,军统少校电讯员。”
倪新一笑,客气道:“言过其实了,不瞒二位,我们公司生意做的是不小,不过那是老板的事,我就是个跑腿的,赚点辛苦钱。对了,这是你要的东西。”
倪新递给扬子立一个信封。扬子立用手捏了捏,会意应该是自己一直悬在心里的免检通行证。当着张胜宇的面,不便细看,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随手装入口袋。倪新又打开公文包,取出一沓崭新的五美元一张的钞票,放在桌上。全面抗战四年了,国统区的经济越来越困难,通货膨胀、物资紧缺,和越来越不值钱、面额越来越大的法币不同,美金是和黄金一样的硬通货,昏黄的灯光下,钞票上细致的花纹显得格外柔和诱人。倪新笑道:“有件事想请张先生帮个忙,这是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眼前这沓钞票可以解决自己所有的困难,张胜宇不可能不动心,不过他不敢伸手去拿:天下哪有凭空从天上掉馅饼的事,他必须要搞清楚这个初
次谋面的叫石洪昌的人,到底需要自己做什么。
没等他开口,倪新又道:“这里人来人往,张先生先把钱收起来,您是公务人员,让别人看到,误会了就不好了。您别多心,如果我请托的事您办不到,再还我也不迟。您是军统的人,我一个商人,哪敢霸王硬上弓,强人所难?”
此言有理,张胜宇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你和杨局长是兄弟,我的境况也瞒不住您,就老着脸收下了,想来石先生也不会让我为难,对不对?”
手感厚实的美金入袋,张胜宇自觉腰杆直了几分,多日来坐困愁城,这一下好了,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倪新微微一笑,记得在日本士官学校留学,那一年曾开设过一门很奇怪的课程:心理学,当时同窗学友都觉得多此一举,校规森严又不敢缺课,只好敷衍应付,草草了事。第二个学期这门课就取消了,自己是班里是唯一认真听讲、有所收获的学员。拒收一笔急需的现金,也许自制能力较强的人能办到,同样的一笔钱,已经装入腰包里再掏出来还给他人,能做到的就太少了。他微微一笑说道:“张先生身在军统,应该知道不久之前发生的康慈制药厂爆炸案吧?”
“报纸上都披露了,我当然知道。”
“这些日伪汉奸,实在是罪恶滔天。你看看,就这么一炸,市场就有反应:西药的价格,不到一周,又上升了两成。在商言商,不怕你说我们这些无良奸商发国难财,这倒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倪新喝了一口咖啡,故作停顿。张胜宇如坠五里云雾之中,不由的问道:“让您见笑了,我是越听越糊涂,我能帮上什么忙?”
倪新一笑不答,转头对扬子立和权菅祜说道:“来了舞厅,怎么不跳舞啊?下场玩玩。”
二人会意,道声“失陪”,自行离去各找舞伴。倪新这才说道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贵局戴老板之前已经把康慈制药厂的产品许给了各个战区的军医院,这么一炸,怎么办?戴老板可丢不起这个面子,于是啊……”倪新凑近张胜宇,低声说道:“戴老板密令上海站不惜一切代价,购置一批西药应急。实不相瞒,我们老板是上海滩有名的药品大王。”倪新故作谨慎,看四周无人留意他和张胜宇,才继续说道:“这是拎着脑袋的事啊,让日本人知道,可是要祸灭九族的!”
张胜宇将信将疑:这番话不是一个商人能凭空编造的,涉及的情况,有的他知情,有的他也不知情。此人到底是谁?这番话是真是假?他问道:“贵东家是谁?如能做成这笔生意,也算是为国家做了一件大好事。”
“你说得对,咱们都是中国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经常往来于上海和国统区之间,国统区药品匮乏,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说实话,拎着脑袋干事,自然也希望赚取最大的利润。这笔生意比较特殊,和一般的生意不同,售价和进价、成本、运费什么的,都没有关系。我姐夫……黄老板常说一句话:商人的天职就是追求利润的最大化。”
张胜宇暗道原来此人是上海青帮大佬黄金龙的小舅子,他想了想还是没明白,又问道:“那和什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