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账房脸色沉重,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东翁,学生正是为他们而来。”
大账房掩了口,贴着曹韦陀的耳朵道:“咱们现在处境艰难,瞒得过下边的小鱼小蟹,可不好瞒过四梁八柱。他们多多少少晓得了一些真相,方才在前庭酒席上也不知收敛,与人说起,大发牢骚。我看现在上上下下,对东翁你都有些不满意呢。”
曹韦陀愤怒地道:“这些忘八蛋!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这才过了几天苦日子,就满嘴的牢骚。老夫不行,难道他们就行?换他们上来试试,这么大个家当,老子好歹撑得住,那些狗.娘养的只能痛快一张嘴巴,他们能干得来什么?”
曹韦陀这厢大发雷霆的时候,常剑南刚刚走进前庭。
此时的他,显得信心十足,脚步也是异常的稳健。
有时候,一些人对他所能利用、所能掌握的资源,其实未必都能加以利用。有些是虽然手握大把资源,却不懂得运用。有些是安于现状,没有利用其壮大自己的雄心壮志。
但是,乔向荣和王恒久,为常剑南的野心掘开了一道堤坝的缺口。
而李鱼冒充神算子,诳蒙他的一番话,给了他巨大的勇气。
也许最初,常剑南所思所想还只是自保,但李鱼的一番话,却把他的野心扩大了,境界因之也提高了。
他要做的,不再是自保,而是掌控。
但,只凭他拥有三的“十年之缘”,常剑南已牢牢记在了心里。
曹韦陀此时,根本没想到他想借纳妾之举,召开一次维系人气、拢络人心的酒局,居然成了各怀机心者公开拉帮结派、策划阴谋的机会。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后厅里边,曹韦陀一走,七夫人便悲悲切切地道:“凌若妹妹,姐姐真是被你害死了,你看。”
她腆起脸儿,给第五凌若看她脸上掌印。
九夫人负责扮黑脸,悻悻然道:“咱们何苦管她闲事,七姐就是心软,现在好了?”
第五凌若此时尚未辨清二人本质,内疚地道:“两位姐姐,怎么?”
七夫人拿着小手帕儿擦擦眼泪,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阿郎现在并不知道是我们放走了你,只道我们不小心。可饶是如此,还是挨了他的打。”
七夫人深深地叹一口气,道:“凌若妹妹,我们也都是苦命人,要不然,怎会给人作妾?我们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可千万不要对阿郎说破,要不然,我们两个就更难做了。”
第五凌若连连点头,道:“两位姐姐放心,凌若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断然不会再叫你们难做。”
九夫人道:“那就好,你愿嫁不嫁,只是一会儿我们陪你去前边敬酒,你可别当众再闹出事儿来,否则,阿郎一定会迁怒我们两个。”
“九妹,别多说了,凌若姑娘是个好人,她知道怎么做的。”
七夫人打断了九夫人的话,用手帕擦擦第五凌若脸上的汗痕与泪痕,轻叹道:“瞧你,妆又花了,赶紧打扮一下,去前边敬了酒,我们姐妹俩交了差使,你……哎!你就好自为之吧。”
第五凌若此时对七夫人当真是感激涕零,当然不能叫恩人难做。她只默默地点了点头,不期然便想:冰哥哥,今生你我无缘了,凌若只能血溅五步,伏尸于洞房之内,为你保一个清白身子,来世……再见了!
……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
眼看她入门去,坐等曹韦陀那老鬼宽衣解带,入其巷,拥其身,是个男人就不能忍啊!
想取巧,法子都用尽了。李鱼只剩下一条路,冲冠一怒,拼死一搏!
李鱼在仓库中找到两把火钎子,黄杨木的软柄,粗糙生锈的钎身,但头儿依旧锋利尖锐。他把外袍一条条撕下来,裹紧了身上的伤处,持着两把火钎子出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遮掩,就那么一步步,从容地向西市署走去。
十年后,他是那里的主人。
此时此刻,相同不变的只有那门上的门楣。
李鱼一步步沿长街走开,前方门户披了红,红的醒目,就像他身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