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翻转尸体,当看清尸体面貌时,他略一愣怔。
跟前的尸体他有些印象,正是今夜随船出行的其中一位衙差。
徐青寻思水猴也没功夫祸害这衙差,对方怎么就死了呢
僵尸对活人气息异常敏感,徐青不用伸手试探鼻息,就已经知道这人没救了。
摸了摸身体,早已被河水泡的冰凉。
捕快原也是高危职业.
徐青微微摇头,顺手开始超度。
如果说水工道人的尸体是细粮,需要回到铺子里仔细品味外,那他眼前这具衙差就是粗粮,不需他细细品味,只需草草了事便好。
毕竟一个普通捕快,想来也没什么出奇的人生经历。
徐青抱着走马观的心态,开始阅览对方生平。
尸体原叫石泉,因算卦的批八字,说他命里缺水,他父母便给他取了个石泉的名。
小时候的石泉多灾多难,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十二岁时跟随阿爷贩浆卖水,阿爷说小石泉命里缺水,所以他才要贩卖浆水,这样就能为石泉补足命里缺的东西,往后日子才会好起来。
石泉打小时候起就被灌输了‘有水命运就会变好’的观念。
以至于他哪怕不会水,怕水,也要站在河边去看同龄人在水里戏水玩耍。
可每当有人引诱他下去时,他都会扭头跑开。
十六岁那年,为石泉贩浆的阿爷无疾而终,他为阿爷收拢遗物时,发现了阿爷贩卖浆水后,存放银钱的腰带。
那腰带用布条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可见主人生前如何珍视这条腰带。
石泉将布条解开,看到了算命先生为他批写的八字红纸,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和数不清的铜板。
石泉想起了小时候阿爷对他说过的话,阿爷说,他要努力贩浆,为石泉攒下讨媳妇的钱。
后来石泉继承阿爷衣钵——贩浆卖水。
某一日,出门贩浆的石泉偶然遇到了提携他的恩人,临河捕头赵中河。
赵中河看他脚力稳健,做事利索,人也外向,就多次照顾他,为他谋了个衙役的活计。
石泉做事一丝不苟,很快就成了赵中河身边的衙差,对比其他混日子,刁滑成性的衙差来说,石泉明显是一股清流。
时间匆匆,这一日石泉照例外出巡街,在路过菜市口时,他碰见了一位算卦先生。
那先生自称算天算地了无遗漏,知今知古了无不知。
石泉想起阿爷给他保管的八字红纸,就想着让那先生照着八字给他算一算命。
先生一看,说他命里缺水,反遭水克,既不能名字里有水,也应少去水泽湖泊之地。
石泉一听,心里纳闷,说我现在的名字里就有水,是父母在世时取的,难道我还要改名不成
算卦先生随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儿
石泉就把自个的名字道出,说是白水泉,石头的石,石头里出泉水,还是十全的名,邻里街坊听了都说好。
可那算卦先生听了,却是直摇头。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福无十全,事无十美,你这名字啊,它太响亮,你命里又反遭水克,怕是压不住它,不如另改别名.”
石泉一听,心中着恼。
早知这算卦先生这般说词,他就不来算了,如今倒好,了钱不说,心里也跟着犯刺挠。
“名儿是爹娘取的,我为何要改再说,十里八乡听了我名字哪个不说一声好,到你这儿反成了臭名,我看你这先生也是招摇撞骗来的,浑没个准字!”
因为这事,石泉憋闷了好几天,直到赵中河召集衙差去埠口查案时,他才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赵中河看到石泉时,曾对他讲过一句话:“你不会水,就别去埠口了,这案子我和其他兄弟们去办.”
石泉不听,说自个就是喜欢水,命里缺水,越是有水的地方他就越是如鱼得水。
就这么,石泉跟着众人登上埠口的渡船,往白沙口一路赶去。
徐青看到这,还没想太多,可等他看到石泉跳水时,他立时便沉默了下来。
若按那算命先生掐算的结果来说,假如今天没有他跟着去白沙口,这一整船的人多半会尽数死于水猴之手。
石泉自然也就无法存活。
但如今有他在船上,石泉却依旧没能幸免。
问题出在谁身上
徐青愣是被眼前这具不起眼的尸体,勾起了对因果命运的困惑。
最后他得出结论,石泉之死纯属自作,绝非偶然。
想他当初在船上替赵元挡下水猴子之时,赵元选择下水营救,他可以理解。
赵元是赵捕头亲侄子,看到侄儿落水,赵中河紧随其后跳入水中,他也可以理解。
但你个小衙差,还是个不会水的旱鸭子,你说你闲着没事跳下来干什么
徐青眉头皱成川字,这还是他头一回超度尸体,超得心里发毛。
他陷入一个怪圈,那就是心里不断反复倒推复盘,寻思自个如何应对水猴和水工道人,才能救下这个重情义的衙差。
直到某一刻,徐青才恍然醒悟,覆水难收,金无足赤,世上哪有尽善尽美,十全十美的事
想通里面关节,徐青心情顿时舒缓不少。
收拢心神,他看向尸体评价,人字上品。
奖励是一颗避水珠。
传说中,有道行的水妖内丹、龙鱼之目即为避水珠。
至于避水珠有什么作用.
典籍中曾有记载,上古大禹王为降服滍水,曾寻龙脉,定龙嘴,巧藏避水珠,故滍水不敢泛滥,九曲而奔东南。
也有说,避水珠有高低之分,弱的避水珠能使人不溺于水,强的避水珠则有辟海之能,得到此珠的人可以在滔天大浪中辟开一条旱路,在水中行走如履平地。
此外,有些避水珠还能使人下潜到深海,进入龙宫之中
不管什么说法,总得来说这避水珠其实就是个避水、镇水的玩意儿。
徐青好奇心起,于是便拿着那颗珠子来到河边,白蒙蒙的光晕流转,河中水流像是碰到了屹立不动的磐石,分流而过。
跳入水中,徐青似是成了一颗鸡子,身周三尺之距被无形之力隔开水流,纵使潜入水底也行走自如。
徐青把玩着避水珠,这玩意对他似乎有用,又似乎没有作用。
他不惧水,又通水行术,这东西唯一有用的点,便是能隔绝水汽,不至于下水后湿了身上衣物。
看着手中圆润光滑的避水珠,徐青忽然有了想法。
猫儿怕水,最忌讳浸湿绒毛,这东西又生的圆润,要知道猫对圆圆的东西向来没有抵抗力。
倒是正好可以拿回去给玄玉当玩具耍。
收好避水珠,徐青回到岸边,他思索片刻,并未将石泉尸体收走,而是将其扛到了赵中河所在的沙坑旁,暂用沙土掩盖。
眼下赵中河还未苏醒,徐青环顾四周,荒滩上莫说船只,就连半个人影也无。
他从石泉记忆得知,衙门过来的船只早已返回埠口。
说起来那姓薛的衙差着实是跑路的一把好手,他们四个人落入水中,对方愣是没有丝毫犹豫,那果断的样子,就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徐青看向坑里的两人,赵中河皮糙肉厚倒是无所谓,赵元他却是不好不管。
单是对方无视生死,肯直面水猴,下水去营救他,就赢得了他的尊重。
不过现在他却面临一个问题,那便是唤醒两人后,他们怎么离开
这荒滩之上,了无人烟,也没有船只,总不能让他陪着这俩叔侄徒步走回临河吧
“该死的薛衙差.”
徐青暗骂一句。
看着直打呼的赵中河,徐青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两人曾经的过节。
“要不是看你平时挺为老百姓做事,爷们真想给你超度了。”
呲了呲牙子,徐青打褂包里取出一柱迷魂香,插在赵中河头前的沙地上,催使阴火点燃了香头,施展起了造梦术。
今日他要代替衙差亡魂,为这捕头托梦辨明忠奸善恶。
这一日,赵捕头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到自个独坐班房,在灯下观阅案宗。
约莫三更时分,门外忽然刮了一阵莫名狂风。
赵中河听到班房外有人隐隐约约地叫了一声捕头。
“捕头,赵捕头.”那声音异常耳熟。
他抬头观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人,浑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泪,口中不住地呼唤。
“石泉!”
天光拂晓,赵捕头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他茫然四顾,就看到身侧有个白面青年笑呵呵道:“你醒了”
赵中河醒后不久,赵元也相继醒来。
几人面面相觑,徐青只说自个落入水中不久,水猴便弃他于不顾,许是也觉得他晦气。
总之随波逐流了半晌,醒来就到了岸边。
他沿着岸边寻觅路径,这才遇见昏迷的二人。
赵中河不疑有他,只是他和赵元都讲不清自个是怎么昏迷在这的。
苦思冥想片刻,赵中河忽然对赵元说道:“阿元,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石泉为了救我跳入水中溺亡,他向我托梦诉说衷肠,言你我都是忠义之人,老薛则是个背信弃义,临阵脱逃的小人。.”
“他还说徐掌柜为人诚实忠厚,是个难得的好人.”
说到此处,赵中河摇头失笑:“这梦必然不是真的,那石小子生性怕水,本是个旱鸭子,他就算再犯蠢,也不至于跳入水中.”
赵中河说到此处却忽然顿住。
只因徐青缓缓起身,从旁边的软沙里捞出了一具尸体,那被薄薄白沙掩盖的尸体,正是衙差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