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野的毕业典礼是在一个月之后。
典礼在山北大学的体育馆举行,并不对外开放。
池斯一成功凭借校友身份拿到了两张观礼入场券,热情邀请许云冉跟她一起去参加许星野的毕业典礼。
许云冉欣然同意。
典礼是在早上八点钟开始,但七点半前要入场。
恰逢周二,保险起见,许星野和池斯一六点半就已经坐进了车里。
在等红灯的时候,许星野拉下车窗,享受着夏天早晨特有的味道,手机嗡了一声,她转过头,看到了今日限号的推送,“啊,今天限号。”
池斯一只是哦了一声,表示已经听到了,今天起了大早,她无精打采地窝在副驾驶,哈欠连天。
池斯一最近的生活很规律。
她在一个星期前正式从她的无脚鸟日历当中抽身了,bebEAR的b轮是她在这一段职业生涯中投出的最后一家公司。
池斯一过上了一种很新的,但与此同时又很旧的生活。
读书,健身,做菜,喂猫,铲屎,搞园艺,偶尔回到世俗谈谈钱和项目。
对了,那只小狸花在被池斯一抱去宠物医院被悉心照护了一星期以后,带回了家。
事实证明给宠物起名字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实际复杂。
许星野虽然叶公好龙地想象过很多次这样的一天,这样一天自己真的有了一只猫的日子,但却从来没有想象过给自己的小猫取什么名字。
虽然没有实践过,但理论很多。
许星野认为,人类给宠物起名就是对它们野性的磨灭,以及如果非要取名,必须把宠物放在跟人类同等的地位,绝不能像叔本华一样,据说他给自己的狗起名字叫“世界精神”是为了用来阴阳他的一生之敌黑格尔(众所周知,世界精神是黑格尔的专用哲学术语)。
而且取了名的宠物是拟人化的家庭成员,这只狸花小猫是女孩子,所以要用“她”来称呼它。
正在做瑜伽的池斯一耐心地听完了许星野的理论,然后指了指旁边的那本中文译本《白夜》说:“叫白夜怎么样?”
“嗯……倒是有名有姓的,”许星野拎起了从她身边经过的狸花小猫,“白夜,白夜,白夜。”
然后那只小狸花日益变得更亲池斯一了。
晚上趴在池斯一的枕边睡觉,池斯一上下楼的时候,也总是跟在她的脚边。
许星野觉得多半是因为池斯一不光给了她一个家,还给她起了名字。
甚至,一定也发现了它的猫爬架和猫粮罐头冻干刷的都是用池斯一的卡刷来的。
而许星野,对于白夜来讲,只不过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好心人而已。
许云冉在学校门口上了她们的车,然后许星野把车开去了体育馆附近。
“我先去穿学士服了,你们慢慢来。”许星野说完,推开车门,跑远了。
室友们帮她领了学士服,许星野在体育馆门口找到了她的室友。
“邱邱呢?”许星野随机拿过其中一件学士服。
“还没到呢。”
许星野抖了抖学士服,两位室友帮她套在了身上。
许星野拿过印着校徽的领带,攥在手里,拉起领子。
“邱邱!这儿!”
许星野回过头,看到邱邱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我靠,跑死我了。”
两位室友伸手帮邱邱穿着学士服。
许星野飞速用系红领巾的肌肉记忆给领带打了个结。
熟悉的味道爬进鼻尖,她回过头,正对上池斯一的眼睛。
池斯一抬起手,松掉了许星野刚才随手按照系红领巾方式系的领带结,熟练地打上了一个规整的领带结。
许星野戴好了学士帽,池斯一把帽子上的穗放在了右边,又仔细看了看她。
“可以了。”池斯一笑着说。
池斯一和许云冉的座位在体育场后排,许星野在前排跟学院的同学坐在一起。
当喊出“经世济民”四个字的时候,许星野感到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滚烫,擦着火花,刺啦刺啦地亮了几下,然后又回到一片漆黑当中。
她仔细感受着那片漆黑,在那片漆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与此同时,又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
她第一次走进山北大学是许云冉送她来的,那感觉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
她觉得,那个时候,好像连土壤都是肥沃的,随便扔下一颗种子就能轻易开花结果。
新生报到之后是军训的暴晒,再然后,她第一次看到了“池斯一”的名字。
紧接着世界戴上口罩,度过了长达一个学期的远程授课。
即使返回了学校,在很多时候,她不知道世界是不是还会变好。
她知道世界是会变的,可是她不敢笃信世界会变好。
因为连她自己都是一个旁观者。
刚才在喊出“经世济民”的时候。
她真真实实地觉得,这四个字只是一句口号。如果不是一句口号,又为什么要喊出来呢?
他们喊完这句仿佛是祭奠自己情怀的口号,就要走上街去,成为金钱和名望的囚徒。
那理想是什么呢?
理想主义又是什么呢?
空谈吗?是会被嘲笑的吗?
是空谈吧。大概是空谈吧。
也是会被嘲笑的,因为理想和理想主义都缺乏实用性。
可是,是空谈就不谈了吗?会被嘲笑就要保持沉默吗?
她想谈谈理想,也谈谈理想主义,哪怕只是空谈。
体育馆的后排,许云冉和池斯一并排坐着。
“你也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
“在这里修过一个硕士学位。”
“我听星野说你是博士。”
“嗯。”
“穿红袍子那些?”许云冉指了指台下那些穿红袍的博士。
“嗯,博士确实是要穿红袍。”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台下。
“孙文辉。”许云冉突然轻飘飘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池斯一转过头看向许云冉。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他在背后捣鬼。”
池斯一转过头,看着台下。
“你早就知道了吧?”许云冉问。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许云冉的声音很冷,“没听过那句话吗?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到了授学位的仪式,许星野从座位上站起来,回头看向了她们,伸手臂,举在头顶比了个心形。
池斯一和许云冉笑着看向她,挥了挥手。
“不会有第二次了。”池斯一不动声色地说。
正式离开学校以后的时间过得飞快,花市店在七月末重新开业。
一道玻璃墙把店铺分成了两个区域,前台的堂食区域和后台的烘焙、仓储区域。外卖业务被停掉了,重心放在了线下到店的消费体验上。
产品线也从原来的基础咖啡品类,转变为以产地和产区为核心,每周切换一次主推咖啡产区。
重新营业后的第一周,以山南咖啡为主题周,在店里做了山南咖啡的杯测,吸引来不少专业的咖啡师和从业者。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山南成立咖啡种植者支持中心的钱也有了着落。
这笔钱得来十分偶然。
起因是有一天,许云冉清晨急电,问池斯一能不能立刻找一个有点儿路子的律师,去一下伦敦某个地方的警察局。
事情说来也狗血,许云冉有个朋友的小儿子在伦敦读书,被一个老外抢了女朋友,他一气之下把人打了一顿,让警察局给拘了。
晚上这个小儿子恐怕出不了警局了,如果能找人照应一下,也请她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