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文终于有机会，独自去运江纱厂调研了。
程市长去了金宁参加省里的一个重要会议，时间为四天。暂时用不着秘书陪同，林世文就稍稍有了点闲暇。
林世文在厂长周其发的带领下，先是在厂区各个生产车间走了一遭。发现绝大多数车间都已停产，只有少数还在开工。
周厂长介绍，纱厂前几年红火时，年产值近十个亿。每年交的利税，超过八千万。是市里有名的利税大户。
近几年，由于国际市场变化，东南亚金融危机以及西方针对我国纺织品发起的贸易调查，纱厂经营每况愈下。
去年，也就是刚刚过去的1998年，纱厂产值才不到两个亿。连续两年大面积亏损，全厂二千多名职工，大半已下岗。目前，职工的工资，已有好几个月没有发放，每月只领220块的下岗补贴。医药费报销拖欠有160万多元。上次出现集体上访，最初也是因为医药费得不到及时报销引起的。
林世文要来了全厂职工的花名册，要求周厂长把目前还在上班的，归集到一起，已下岗在家的归类到一起。他统计了一下，目前还在上班的一线工人，只有三百多名，厂部上班的办公人员，有近六十名。其余近一千八百名全部下岗。这些下岗的职工中，男职工，年龄达到五十岁的，女职工年龄达到四十五周岁的，大约又占了四分之一。
林世文一直忙到中午十一点多才离开。周厂长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到厂部食堂吃个便饭，说是都准备好了，厂子再穷，饭总是要吃的。但是，林世文婉拒了，说是程市长急需材料，要回去好好整理。
林秘书，市里是不是要有大动作了?
不太清楚。我也是奉命行事。
作为秘书，口紧是很自然的事。
周厂长今年五十岁出头，头发已经花白了。前几年，厂子红火时，他意气风发，到哪都是风云人物。今时不同往日，厂子日薄西山，人也苍老了许多，他已打报告申请退休，说自己有高血压，心脏病、痛风、外加糖尿病。但是，市里一直没有给答复。他巴望着早日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厂子是要改革了，再不改，就没有活路了。我是不行了，希望市里派个年富力强的人过来，我也好回家好好看看病。唉。
周厂长有些垂头丧气。这两年，他被职工围堵、辱骂，甚至殴打，早已心力交瘁了。
改革是肯定的，但是，怎么改，市里还在进一步研究考虑。周厂长也不要灰心。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信心，信心比黄金还重要啊。
林世文说了一句套话，然后就告辞而去。周厂长提出要派车送他，也被婉言谢绝。出门走了百把米，发现周厂长回去了，这才掏出手机，打给了王东来。
林秘书，你好。
电话里一阵惊喜。他知道，这个时候，接到电话，多半是好事。
王总，你好，你在公司吗?
在呢。工厂订单多，任务紧。有些外地的工人，偏偏闹着要放假回家过年，不在这里坐阵不看着不行啊。
我就在你公司附近呢。刚从纱厂出来。
是吗，你在门口等一会，我就到。
王东来放下电话，就冲出了经理室。到了厂门口，果然就看见林世文拎着公文包，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林秘书，欢迎来我公司考察。
王东来抓住林世文的双手，热情地说道。
谈不上考察，奉程市长的指示，过来摸摸底。
是吗?太好了！
王东来听出了话外之音。奉程市长的指示，说明，自己的报告已经到了程市长的手上，并且已得到了批示。要不然，怎么会派自己的秘书过来摸底呢?
快快请进。哎呀，到了午饭时间了，要不，我们先去吃过饭，再来。
你们厂里不是有食堂吗?去你食堂吃。
好的。这几天，为了给工人们加油鼓劲，天天给他们加餐。餐餐有大荤，今天中午是红烧肉。走。
林世文注意到，王东来与纱厂的厂长周其发，两个人的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周厂长老成持重，情绪有点萎靡，而王东来不同，整个人完全处于一种亢奋状态。这跟自己经营的厂子是否红火，大有关系啊。周其发厂长也想亢奋呢，可是这么多工人下岗，天天被人围堵，怎么亢奋得起来呢?
两人信步走进食堂。食堂面积不大，楼下三百多个平方。好在厂里就三百多名工人，还分三班。所以，吃饭的也就一百个左右。林世文看了一下，伙食着实不错。每人三四块红烧肉，都是有肥有瘦的五花，看上去十分诱人，一个小炒，白菜百页炒肉丝，也是油光透亮，另外再加一个青菜豆腐汤。
我们每个职工，午餐的标准是，除去水电、人工、大米、油盐酱醋这些佐料，每人单是菜金，是四块钱一个。每天都有人统计人数，买菜时，有工人轮流监督，从买菜，到最后烧好，端上来，全程监督。
林世文两年前在这里蹲守了三天，这些他是清楚的。只是那时，伙食的标准是每顿三块，现在涨到了四块，可能有物价上涨的因素，也有厂里效益好的原因。
那我今天来，可不是从工人嘴里夺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