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叶初趿拉着拖鞋,挪到大厅的自动贩售机边上。
正想取一瓶冰水,商叶初忽然注意到,大厅的落地窗前,正站着一个人。
清幽的月光洒在那人身上,在光洁无瑕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商叶初揉了揉眼睛:“齐鸣老师?”
齐鸣回过头来,面露诧异:“小叶?”
商叶初取出冰水,走到齐鸣身边:“我渴了,出来买瓶水喝。齐老师,您在这里做什么?”
齐鸣呵呵笑道:“年纪大了,觉轻。睡不着,出来走走。”
齐鸣经常说自己年纪大了。商叶初以往并没放在心上。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人到半夜多愁善感,在齐鸣话音落地的时刻,商叶初忽地注意到,齐鸣脸上的残妆还未卸尽。残艳的妆容和苍老的面孔交混在一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商叶初像被什么人打了一拳似的,心头钝钝地一痛。
“倒是你,虽然年轻火力壮,也不能半夜喝冰水啊。”齐鸣打量着商叶初手中凝霜泛雾的水瓶,“当心肚子疼。”
商叶初呐呐道:“我——我有点心烦。”
“哟。”齐鸣乐了,“怎么个心烦法?嫌新人奖小了?饭要一口一口吃。”
“不是。”商叶初连忙辩解,“是《天半》……”
左右齐鸣也马上要进组演自己的老妈了,没什么好瞒着的。商叶初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一直卡着不过的那场戏说了。
“实不相瞒,老师,我刚刚做梦梦见这场戏咔了35次,把徐导都气坏了。”商叶初轻快地笑着,语气若无其事。
齐鸣缓缓皱起眉,露出沉思的神色:“听你这么一说,这场戏确实不容易。你再细讲讲,前因后果是个什么情况?”
齐鸣是配角,手头的剧本没有商叶初全。商叶初便将前因也说了:“陆怀章怀疑李益明来的时间太巧,恰好这时第九局抓到了两个地下党,他们为了不暴露组织,通通就义了。陆怀章就故意将这事说给李益明听,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蛛丝马迹。”
商叶初想了想,又补充道:“谛听能从人的呼吸和心跳声中判断对方的真实情绪。他也在。”
“这场试探是特意设计的,还是巧合?”
“是巧合。”商叶初道,“地下党牺牲得太快了,陆怀章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场试探是临时起意。”
齐鸣又道:“这幕戏的场景是什么?”
商叶初老老实实道:“是在一家戏园子。陆怀章的太太是老派人,喜欢听戏。李益明认了她做干妈,当时正陪她一起听戏来着。”
“戏园子那么吵,谛听也能听得出来呼吸声……”齐鸣失笑,“这是超能力者吧?”
商叶初点点头:“谛听甚至能从敲击电码的手癖中判断出是哪一方的发报员在发报。这点小事对他而言不在话下。”
要不然怎么是李益明最可怕的敌人呢。
齐鸣又想了一会儿,忽然道:“这个场景里,戏台子上唱的戏是哪一出?”
商叶初一愣。齐鸣不愧是有经验的老演员,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这场戏里,台上的戏曲确实非常重要,和台下的人物互动遥相映衬,效果非常震撼人心。
商叶初将戏名报了出来。
“……”齐鸣竟然会唱这折戏,立时哼了两句。
“这里设计得真不错。”齐鸣赞叹道,“唱戏的是谁?”
商叶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个只是剧本里写的,实际拍这段的时候,只有我和薛老师、谛听他们在说话,台上并没有人唱戏。徐导说后期配音。”
齐鸣诧异道:“配音?”
“是的。”
齐鸣的眉头缓缓拧了起来。
“导演是徐瀚文?”
商叶初有些奇怪齐鸣干嘛这么问:“是。怎么了吗?”
“没人唱戏,读戏词总有吧?”
“也没有。”商叶初喝了一口冰水,将水瓶随手放在大厅地面凸起的坐台上。
“打节拍?”
商叶初再次摇了摇头。
齐鸣的脸色越来越匪夷所思:“徐瀚文吗?不应该呀。他挺有经验的……”
商叶初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了:“怎么了吗,齐老师?”
齐鸣似乎有些疲倦,颤颤巍巍地坐到坐台上:“你是怎么表演的?给我看看。”
“在这里?”商叶初有些迟疑。这家酒店的隔音很好,倒是不用担心打扰到别的住客。但在这里就演起来,是否有些太……
齐鸣催促道:“把你主要用过的几种表演方法展示给我看就行。不用酝酿情绪,只给我看动作。”
商叶初意识到齐鸣可能是想指导自己,迅速地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点点头:“好的。”
商叶初将自己被否决的几种演绎方法都演了一遍,演得大汗淋漓。由于没有入戏,情绪很薄,看起来十分滑稽。
齐鸣凝神看着商叶初的动作,神情凝肃,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演完之后,商叶初期待地看向齐鸣:“齐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齐鸣眯了眯眼睛,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小叶,坐。”
商叶初坐到齐鸣身边,连水也顾不上喝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齐鸣。
齐鸣摩挲了一下商叶初的大腿,斟酌道:“小叶,你知道斯氏的‘规定情境’理论吗?”
《演员的自我修养》的演员的必读书目,商叶初当然知道。规定情境是由剧本所规定的创作元素,对角色塑造有重要影响。甚至可以说是角色的行动依据。
“我知道,齐老师。”
“你这场戏的规定情境是什么?”齐鸣循循善诱,“内部的,外部的,都说一说。”
内部情境就是角色的心理状态和情感,外部情境是时间、地点一类的要素。
“呃,”商叶初比划着,“内部情境是李益明失去同志的痛苦,以及绝不暴露的决心。外部情境,是陆怀章和谛听的试探,以及,以及,戏园子人多眼杂的环境。”
这些东西都很简单,商叶初做笔记都做了无数遍。说实话,她有些不明白齐鸣说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