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刀入峨眉
赵无眠将信细细看了两遍,紫衣只言让他去唐家讨要‘血露液’,此丹便可大成,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说,赵无眠送给洛朝烟的信好歹还有几句私人话,而紫衣这信,短短几句话全是公事。
赵无眠稍显失望,又打开锦盒打量几眼,此丹赤红,内里泛黑……赵无眠对蛊毒之道不甚了解,也不知这毒丹如何,但紫衣送他的东西向来位格不低,这肯定也是好东西,若是服下,约莫能让他功力再涨一个台阶
伴随着锦盒打开,一股莫名幽香萦绕在车厢内,不过赵无眠对丹香不敏感,他只会闻女人香,可有人对此敏感,窗外当即有惊疑声传来。
“嘿青鸾丹”
赵无眠眉梢轻佻,与几女面面相觑,而后抬手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路边有条自峨眉山流淌而下的河,河岸栽着柳树,树下有人,身旁蓑衣斗笠,坐在河岸边钓鱼,旁边放着几坛酒。
一掀开窗帘,便有隐隐酒气顺着传来,酒鬼一手拿着钓竿,回首望着车内的赵无眠,苍老面容醉醺醺中带着几分错愕与惊疑不定。
赵无眠心底同样稍显惊讶,但转念一想,江湖深远,世外高人层出不穷,自己这算不算遇见什么隐居的老前辈了
因此他轻轻抬手示意停车,而后掀开车帘走下,“老人家莫不是毒道大家”
走近之后,瞧见老人家旁边还放着个鱼篓,内里摆着几条胖乎乎的河鱼。
唐星文钻研了一辈子蛊毒之道,连媲美寒玉蛊的蛊王之毒都能钻研出来,当然算毒道大家,当世能与他比拟的不超过五指之数,就算是紫衣,在毒道方面也未必强于他。
瞧见赵无眠这年轻人还挺有礼数,他也没摆什么世外高人的架子,向赵无眠这毒道小白解释起来,
“苗疆毒道,凡是叫得上号的蛊毒,大多以山川异兽为名,苗疆蛊王九黎蛊,意为烛龙也,你手中的毒丹,若老夫没闻错,当是青鸾……青鸢,五凤也,仅次于烛龙,你说这毒丹品阶如何”
也就是说,紫衣这回为赵无眠寄来的毒丹,仅次于九黎,寒玉这么牛逼
赵无眠稍显错愕,紫衣对他真是好的没边儿,什么好东西都给他留着……
“这毒丹,所需要的材料一般在哪里能得到”赵无眠是在旁敲侧击询问紫衣的下落。
“苗疆呗。”唐星文端起酒坛往嘴里灌了口,提起苗疆,心神恍惚了下,而后才偏头瞥向赵无眠,“此丹药引乃是紫霜,别的地儿都没有,只有九……”
所以紫衣目前在苗疆,还从九黎部族偷了紫霜
唐星文则话音顿了顿,没必要和这陌生人提起九黎部族,但除了九黎部族,应该没地方能找到紫霜,他对这年轻人也就多了几分好奇,“此丹,你从何而来”
“美人相赠。”
“美人相赠”唐星文微微一愣,而后哑然失笑,打量了眼赵无眠,“难怪难怪,你这容貌气质,也有老夫年轻时几分风采,美人倾心也实属正常,当年,当年……”
唐星文哈哈一笑,而后表情又莫名沉下去几分,沉默几秒,偏头望着河面,又轻声笑了笑,“当年,老夫也是美人相倾,引了祸端……”
赵无眠打量了老者一眼,蛊毒大家,又说此等话……唐星文
唐星文没继续往下说,他与赵无眠萍水相逢,没必要多言,只是继续钓鱼,口中道:“美人相赠,重情不重物,此丹阴损,常人触之即死……不过你想怎么用和老夫也无关,但这丹,看成色还缺了一味药……”
“‘血露液’,我晓得。”赵无眠合上锦盒,微微颔首,而后淡淡拱手,“老人家是唐家老家主,唐星文吧”
唐星文微微一怔,神情惊讶,“你是”
“赵无眠,今日来此拜访唐家,是为师父。”说着,赵无眠朝马车轻轻抬手,慕璃儿便掀开车帘走下。
唐星文猛然起身,碰到鱼篓,内里河鱼摔下河面,当即轻快入水游走。
他眼光何其毒辣,一眼便看出慕璃儿早已毒质入体,甚至此毒就是他忙碌半生的霞云蛊,但即便不用眼看,赵无眠报出身份后,他便已经心底了然。
赵无眠寄来的信,他当然也看过。
他醉醺醺的神情渐渐阴晴不定,而随着赵无眠报出名号,两人也再不复方才和睦。
赵无眠偏头问:“据我所查,老人家至今还想炼制霞云蛊……可以告诉我原因吗这或许决定了待会儿我会不会提刀上峨眉。”
甭管唐家究竟有没有解药,都要先看他们炼制霞云蛊究竟是想做什么会不会想对慕璃儿不利,用她炼蛊这就是此行关键。
慕璃儿看了眼赵无眠的背影,而后默默握上剑柄,周围大内高手与阴阳司公同样凝神戒备。
这么多人杀气冲冲盯着唐星文,只要唐星文敢流露一丝敌意,保管他的脑袋明天就出现在峨眉派山门上挂着。
但唐星文年岁近百,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自不会怕几个年轻人。
他淡淡笑了笑,抖了抖蓑衣上的雨点,而后弯腰从河里捡起鱼篓,放在身侧,再度坐下,拿起钓竿,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才低声道:
“微雨的发妻需要霞云蛊修得先天万毒体救命,这霞云蛊也是老头子我这一辈子的夙愿,侯爷说,微雨会不会对你出手”
呛铛————
话音未落,雨中寒光一闪,沈炼与周围大内高手的刀就已经架在唐星文的脖子上,路上行人皆是错愕看来,暗道这里可是峨眉山下,唐家驻地,在这地方杀人,真不怕唐微雨找上门啊
若是他们知道被刀架脖子的人其实就是唐微雨的爹,不知会做何感想。
车厢内,太后与洛湘竹侧眼望着这里,抿着唇一言不发,太后虽然爱玩爱闹,但从不耽搁正事。
赵无眠淡淡抬手,没让沈炼把刀压进脖子里,而后语气平和道:“唐微雨可有决断了”
“他前几日才回峨眉,如今心底明显还在天人交战,毕竟对侯爷出手的代价,我们唐家比谁都清楚……当年老夫也不是没惹过此等祸端。”唐星文轻声道,想起了当年那场席卷唐家的灾祸。
“你倒是实诚。”沈炼不由开口,“这话一出,我们有了防备,若唐微雨下定决心再对我们出手,可是不利你唐家……”
说着,沈炼的语气又冷了几分,“亦或是你在说谎,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唐星文笑了几声,“你们还年轻,不知我此等老头子的想法……活了大半辈子,闯荡了一辈子江湖,事情见得多了,如今也便不愿以利观事,说这话,只是图个心念通达罢了。”
“心念通达”赵无眠负手站在唐星文身后,他的背影挺拔颀长,与佝偻着腰坐在河岸的唐星文截然不同。
两人站在雨中,一朝气蓬勃,一暮气丛生。
唐星文抬手从旁边提着酒坛,沈炼看了赵无眠一眼,而后默默将刀往后收了几分,给唐星文一个喝酒的机会。
一口烈酒下肚,唐星文的脸上更显醉意,面色也多了几分红润,
“二十多年前,老夫从九黎学艺回乡,帮唐家解决了大麻烦,顺理成章成了家主……侯爷怕是不知那时老夫有多意气风发,我习武天分不行,辛辛苦苦练了十几年武功,却连唐家轻功都入不了门,但等我回乡之际,所有人都得高看老夫一眼,嘿!那滋味……”
赵无眠听说过唐星文的事迹,并不意外,平和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路过蜀地阆中,碰见了个村姑,她不知天子是谁,不知三宗六派,只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长得很灵气,我遇见她时,她正被家里逼着嫁人,老夫向来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又看在那村姑种地的本事不错,收下留在唐家替老夫照料药材也不错,便钱买了她,
自此以后,她便跟在老夫身边打杂,我种药她种药,我养蛊她养蛊,我记录今日药材长势,她便在老夫身后添香研墨。”
赵无眠琢磨几分,转头看向慕璃儿。
慕璃儿装作没看见他的视线,而是回忆几分,转而道:“后来你似乎招惹了出云庄”
出云庄,二十多年前的蜀地江湖魁首,那时候,羊舌丛云还没沟通天地之桥,因此蜀地老大还是出云庄,虽然出云庄内也没天地之桥的高手,但胜在体量大,宗师多,一门上下十几位宗师,这已经是小西天的宗师数量了。
“恩。”唐星文淡淡发出声鼻音,抿了口酒,面无表情望着河面烟雨,低声道:
“村姑跟在我身边,经年累月,毒质入体,我那时满心都想着炼出霞云蛊,全然忽略了她的身体状况,直到她快死了,我才恍然察觉,而蜀地距离晋地,相隔千里,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小西天寻求真珠舍利宝幢祛毒……后来打听到出云庄有颗解百毒的丹药,前去乞要。”
“世上当真有解百毒的丹药”赵无眠蹙眉。
“怎么可能中了什么毒,便需用特定的解药来解,老夫比谁都清楚,但那时还是死马当活马医,信了出云庄,给他们办了些事,任由他们拿捏,最后才知自己被骗了,于是动怒下毒杀了他们几十号人。”唐星文的语气带上几分哀色,但表情还是默然望着河面,继续道:
“于是出云庄便杀了我唐家一百多人,那村姑……她最后不是死于毒质入体,而是死于出云庄的刀下。”
说至最后,饶是唐星文活了快百年,还是难免嗓音轻颤。
赵无眠沉默片刻,算是理解了唐星文说这番往事的意思,轻叹一口气,“你在害怕唐微雨又要重蹈你二十多年前的覆辙”
“老夫不知微雨会如何选,也不想随意干涉他的选择……”唐星文沉默半响,而后偏头望向赵无眠,沉默几秒,脸色再不复此前洒脱,唯有一股莫名的平静,
“你手中毒丹,还差‘血露液’,此物老夫身上便有,可助侯爷丹成,只求若最终微雨决意走老夫的老路,还望侯爷放唐家老小与峨眉派一条生路。”
沈炼与周围大内高手都是蹙眉,想说这怎么可能斩草除根,谁不知这道理而且这话也怪搞笑的,杀了你,不一样能拿到血露液
慕璃儿与太后娘娘皆是望着赵无眠。
赵无眠沉默几秒后,将锦盒递给唐星文,淡淡道:“江湖事,江湖了。”
片刻后,赵无眠取回锦盒,问:“师父身上的毒,究竟有没有解药”
唐星文摇头,“不清楚,小阎王这情况老夫也是第一次见……不过这时候谈解药,为时尚早,还不知微雨会如何选择,不将微雨这档子事解决,那我们唐家给的解药,侯爷敢用”
赵无眠微微颔首,转头离去,准备踏上马车时,一只脚已经踩在车架上,而后他动作顿了下,回首看了眼。
唐星文佝偻着腰,坐在河岸,双手把着钓竿,默然望着河面,身旁几坛酒,他也已经喝光了。
几缕细微的月光竭力越过夜空抽穗芒草似的云霞,顺着雨幕落下,雨点在月光中划过一颗颗细碎黑影,落入河面。
二十多年前的江湖事,是否又要在这峨眉山上重演
恍惚间,赵无眠在唐星文的背影上看出唐微雨的影子。
赵无眠摇了摇头,踏上车架,掀开车帘。
沈炼与周围大内高手冷哼一声,抽刀入鞘,翻身跨上高头大马。
“去峨眉。”车厢传来赵无眠的平淡嗓音。
咕噜咕噜————
马车晃晃悠悠,碾过青石地砖上的积水,朝着峨眉山脚而去。
“他会不会在毒丹上做了什么手脚”太后放下车帘,语气稍显担忧。
“他可不知我是先天万毒体,不会知道这毒丹是我自己要服下的,而且他若真敢动手脚,那峨眉与唐家定然要在江湖除名。”赵无眠微微摇头,拿起锦盒中的毒丹打量几眼,颜色倒是更红了。
车厢外传来沈炼的嗓音,“侯爷,这唐家也不知会不会对您不利……不如书信一封,调兵前来,唐微雨重情重义,不会放下峨眉与唐家不管,我等直接大军压境,最为保险。”
“大军压境,兴许能暂时压住此事,但治标不治本,此刻身在江湖,如非必要,无需派兵前来,朝廷与江湖的矛盾,先帝调和得恰到好处,我们可别坏了平衡。”
沈炼琢磨几分,暗道也对,朝廷与江湖向来水火不容,但景正一朝却是安安稳稳,一来是十武魁政策,二来是朝廷的几十万大军压着江湖,三来就是景正帝也奉行‘江湖事江湖了’的原则。
当然,江湖事江湖了这话比较‘灵活’,想用江湖规矩解决时,才会用江湖规矩,不想用,自会用朝廷来压……但一旦用了军队,将事情闹大,意味可就截然不同。
如今江湖与朝廷的关系还算平衡,唐微雨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小宗师,如非必要,最好别用大军,劳民伤财,百姓也会怨声载道。
现在前线还在打仗,你在后方私自调兵,不打戎人,反而打江湖人这要没个能让江湖信服的理由,定然会引起江湖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