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远双眼微阖，却不愿睁开。
那洪氏迄今已有四月余身孕，虽四肢瘦骨嶙峋，其腹却大如寒瓜，据婶娘们说，该是怀了双子的缘故。
他们这一房好不容易盼来了孩子，偏偏命运弄人——他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病倒了，而且还是被饥饿折磨所致。
“……洪氏，她是个有福的。”
可不是“有福”么，这几个月下来，饥寒交迫，大家伙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偏偏她还能怀着身孕每日徒步走上几十里路，除了吃的多，竟比他一个大男人的状态都好。
“所以……你要孩子？”许氏侧头问。
“不，不……”
陈开远以手遮目，双唇微颤，许久之后，方才艰难地开口：
“她是个有福的，只是命运多舛……让她走吧，娘不能死。”
他们家连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养孩子。
况且，那女人食量颇大，又不愿意劳作，每回让她出去寻觅食物，便捂着肚子喊疼，叔伯们早已心生不满了。
许氏闻言点头。
好一会儿，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等待着陶罐中的草根树皮煮至软烂冒泡，这才用木棍夹出，放置于地面晾凉。
“总算能进食了。”
原本在附近躺着的女子，闻到气味，立刻爬了过来，她熟练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破碗，伸手便要往罐中舀取食物。
“啪——”
一根木棍狠狠地砸在女人的手背上，疼得她无法握住手中的碗，碗直接摔落在地，碎成了好几片。
“你干什么？”
洪佩兰捂住被打的手背，不停地揉搓着，她那枯瘦凹陷的脸颊上，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见到许氏面色冷峻地盯着自己，洪佩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满心委屈地说道：
“我……我可是怀了你们陈家的骨肉，你就算不给我吃，也总得让孩子们吃饱吧？”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先是在陈开远脸上扫过，接着又落在陈老太身上，以往屡试不爽的借口，此刻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尤其是躺在地上的那个老婆子，居然还装死不吭声。
洪佩兰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盯着男人，手轻轻地抚摸着肚子。
陈开远眼珠微动，脚不知觉朝前挪了挪，最终还是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艰难地开口让对方离开。
“什么？”
洪佩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夫妻俩，指着自己的肚子，道：
“我可怀着你们陈家的孩子啊，你们让我滚？”
“孩子不要了，你爱上哪都成，别在我们面前碍眼。”
许氏执棍威胁，见她吓得连连后退，这才蹲下扶起婆母，往对方嘴里灌入几口草根汤。
陈老太嘴边刚沾上汤水，便急不可耐的吞咽入腹，眼睛都没睁开，手就像有意识般紧紧箍住破碗往嘴边凑。
洪佩兰站在一旁，不甘心的握着拳头，说的口都干了，那夫妻俩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最后，二人更是径直从小破包袱中取出一张书契，当着洪佩兰的面几下撕碎，掷入陶罐中搅弄。
洪佩兰欲哭无泪，有些头晕目眩的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许久，才有力气斥责道：
“要孩子的是你们，不要孩子的也是你们，你……你们把我当成了什么？”
“又让我以后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