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念指了指母亲的坟墓,又比划着:妈妈为什么没上家谱?
他比划得很拙劣,他的父亲半蒙半猜的看懂了,“你是问你妈为什么没上家谱?”
顾亭念点了点头。
“……她又没为我们家做什么,”那男人瞥了一眼那长满杂草的坟墓,“当然不能把她放上去了。”
什么意思?顾亭念本能的指了指自己,非常愤怒的想——
可是她生了我啊!她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连一个破木本子都上不去?你干什么了你就能上?
他激动的情绪被父亲看了出来,叹了口气,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对顾亭念说:“谁让你是个哑巴呢?你要是是个健康的男孩……她不就能上了吗?怪她没有那个命……到时候你也不能上的,你是残缺的人,会影响我们家的气运,你叔他们还在城里做生意呢……”
顾亭念那个时候还不懂什么是邪教,但他本能的觉得这玩意儿就是不靠谱,遂愤怒的起身,捡了根烂柴火往他爹身上招呼,打得他跑开了。
后来,他爹喝劣质酒喝醉了,一头栽在了田里。
然后死了。
顾亭念没有把他刻上去,他把那破木本子一把火给烧了,心想,那你也没有这个命!一家子烂人!
……包括他自己也是烂人。
再后来,他成了孤儿,申请补助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漏算了他。
他跑去和那些人理论,可那些人喝得醉醺醺的,根本没人想看他比划。
更有人说:“哎呀,漏了就算了吧,都已经送上去了……懒得搞了,就当你没那个命吧,别闹了。”
于是他只能灰头土脸的回了家。
那一夜乡间的月格外亮,却照不开他心头的迷惘。
恍惚间他走到了田间,也想要一头栽下去了——
可是却忽然有个小东西咬住了他的裤腿。
“汪汪汪!!”
他低头一看,是一条黑色的小狗,小狗大概是两三月大,身上只有细小的绒毛,走路也踉踉跄跄。
但它的眼睛,十分的漂亮。
像是纯稚幼子。
顾亭念看了看那高高的田坎,又看了看小狗。
“……呜……”小狗发出可怜的、像是委屈的声音。
路都走不稳,却好像还想活着。
还那么用力的拽他……
然后顾亭念就把他抱回了家,再也没去田坎了。
——没那个命?
那就没有吧……
就在他要认命的时候,第二天一早,这事却有了改变。
有个从大城市下乡从基层做起的女孩不知是从哪儿看了些新闻,说山村里可能程序不规范,或许可能会有漏掉的,于是和上司申请了一下,亲自跑了两趟,还反复核对名单上的脸以防造假。
这一跑,顾亭念的名额就出来了,还帮他办了残疾证。
每月能领一点钱,不多,但在小山村自己种菜吃也够活了。
那时候他就在想……哪有什么命不命的?还是得靠人为。
如果她不跑那一趟,这名额会落下来吗?
退一万步来说,谁能界定某个人到底有没有那个命?
哪怕那玩意自称天道——它也没资格定任何人的命。
“……我偏要替他改,”顾亭念喃喃着,“你没资格说他……”
“那你就继续给我痛!!”天道系统蓦然怒声大吼起来,“你真是活该!!!”
四肢百骸的痛苦再次卷土重来,或许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顾亭念这一次痛得没有那么难堪了,他双眸血红,笑了起来——
“我活该吗……哈哈哈哈那你弄死我啊,狗东西!!!你弄死我!!!”
他大概是从未如此放声大笑过,又或许是曾经没有机会这样发声,因此,笑着笑着,他的脸上已经不知是口鼻涌出来的血还是眼泪了——
格外可怖。
却也万分坚定。
任你再痛再苦,都别想再动摇我的选择!!!
我就要替天纂改他的人生!!!
他的气运、我的气运,凭什么要被你这个狗东西夺走?!
“……你真的疯了,顾亭念。”天道系统的声音平静了下来,那疼痛也停止了下来,因为它突然想起,这人不能死。
那个人说了,他不能死。
死的只能是萧云柯。
“……怎么,不想弄死我了?”感受到痛苦停止了,顾亭念冷冷的问。
天道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敢了,你太疯了。”
它没见过这么疯的、一心求死、还不怕痛的人。
于是顾亭念骂道:“……废物。”
天道闷不做声,它知道自己刚才的力量若是再来一次,那这人真要去归西了。
天地间忽然阴了下来,乌云涌动着,下起了大雨,冲去了他脸上、身上的血迹。
顾亭念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干净的雨水冲在身上竟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他想起自己从前不知在哪儿看到的一句话,人的重生,应当是从自己的第一次自主选择开始的。
第一次选择买某种想要的东西、第一次选择活成什么样的人、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都是抛弃过去,都是重生。
“……你现在还要拦着我去对他好么?”他问天道。
天道系统如果有眼睛的话,此刻应当是闭上的——
“不。”
等它想到新的办法了再说……它倒是挺想直接操纵顾亭念的身体,可是那法子需要的力量太多了……不是长久之计,该怎么办呢。
雨仍然在落,他们都心怀鬼胎,各自防备着。
因此,没人注意到山林树木后的萧云柯。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被雨水冲刷过后,又变成了那张他曾见过的、如仙人之姿的俊秀面容。
像一朵经历暴雨冲洗却顽强的没有落下枝头摔成碎泥的红色山茶。
清冷而顽强。
——那是他的师尊,顾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