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苏府,他快快乐乐地享受了一个童年,杜济似乎没有。他练枪打拳从来没有落下过,然而剩余的时候似乎都在处理府里的事情。
然而父亲和母亲再忙,似乎从来没冷落过他。
每天的晚餐桌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用餐的是候,苏问昔都会笑着问杜济一天都忙了些什么,他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那两个猴孩子,自动忽略,然而还是听到那俩个不问自答地报告自己的“英雄事迹”。
有时候苏问昔从外面回来,会给他们带东西。有时候是给他的一本书,有时候是给两个猴孩子的新奇玩具,杜济偶尔会有东西,但一定是工艺上乘的匕首等兵器。
晚餐过后,杜鸣会把他和杜济叫到书房里,和杜济谈谈兵法,和他论论文章。有时候两个猴孩子会不请自来地闯进来,一左一右抱着杜鸣的两个腿,死赖活赖地往腿上爬。这个时候,往往杜济会过来,一手拎一个地提到一边的矮凳上,从书架上翻出两本书,极是威严地塞到两个猴孩子手里。两个猴孩子虽不情愿,然而很快看得眉开眼笑。
苏沵有一次无意中看了一眼那两个手中的书,发现哪里是什么三字经百家姓,上面几乎没有几个字,倒是一幅一幅的线条简单形像逼真的怪异的人物画,表情或者夸张或含蓄,的确是十分有意趣。
苏沵之前的想像中,父亲就像画册中魁梧雄壮气势压人的将军一样,浑身是武将不拘小节粗犷豪放的姿态。然而和父亲接触后,却发现不是。他也许外
表严肃了些,黑脸吓了人些,然而深里了解了之后,发现他的父亲,身上透出来的更多的,是文人的气质。他不管是说文解字,还是谈诗论斌,和舅舅简直不差多少。
苏沵是非常吃惊又意外地。
当他重新拿眼光再审视这位父亲的时候,眼里就带了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崇拜。
苏沵再接触母亲,发现这个母亲和他想像中的也不一样。
他在苏府听的最多的,是舅舅、外祖言里话外对母亲的各种担心无奈,想他这个母亲,是多么任性妄为的人呢,能让一家子日日为她提心。
他在苏府外面听到最多的,是母亲的跋扈作风,嚣张姿态。那时候总想,怪不得舅舅不肯让他呆在母亲身边。是怕把自己带坏了吧。
然而身在杜府,忽然才发现,自己这个母亲,日日欢快得像个小孩子,和夫君笑闹撒娇的时候有,对孩子慈爱调侃的时候有,和下人调皮的时候也有,对着那些求人门来的有钱人家,板着脸装模作样的时候更有。
嚣张跋扈的时候也有,基上是对着乔老头儿和杜大将军的时候。可是你总会从她的嚣张跋扈里体会到一种没有任何恶意的无赖顽皮。
忽然发现他的母亲,居然是这样奇特的一个人?
来杜府之前,其实他是犹豫的。心里的确是渴望父亲母亲的,然而心底确乎又有着某种怯意。不确定那对父母是不是喜欢自己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喜欢那对父母。
然而他确乎是喜欢隔三差五总会派人给他送东西的杜济的。
且他的舅舅轻轻笑着鼓励他说:“去看看就知道了。和你想像的,一定不一样。”
的确是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超乎想像。
苏沵在杜府住了一个多月,确定自己非常喜欢这对父母,那位大哥,那两个混世魔王的弟弟后,先跟杜济提出了辞行。
杜济并不想让他走。他喜欢这个同胎所以的弟弟,自然而然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二弟终于回来了,不必再回去了罢。”
掌惯了杜府的杜济,面对任何事情都是直接做决定。
苏沵微
微笑道:“以后我会常回来的。”
依旧是要走。
杜济并不乐意。于是报到爹娘那里。
杜鸣和苏问昔的反应并不像杜济反应的那样强烈。似乎预料苏沵会提出来一样。
晚餐后杜济带着两个猴孩子跟着父亲去了书房。苏问昔就将苏沵留了下来。
“苏沵,你在这府里一个多月,过得快乐吗?”
苏沵很认真诚恳地看着苏问昔:“我过得很快乐。大哥和弟弟都很好。”
苏问昔便失笑了一下:“那两个猴孩子你居然觉得好?”
严肃的气氛被苏问昔的一个调笑缓了许多。
苏沵就放松了许多。
“我很喜欢在爹娘身边的这种感觉。我也很喜欢大哥对我百般照顾的感觉。我也很喜欢两个弟弟在我跟前使坏调皮的感觉。可是我放心不下舅舅。舅舅很疼我,他身体又不好。我知道母亲也放心不下舅舅。母亲,舅舅对我,如同父亲,外祖父和外祖母视我,如同亲生。母亲当年将我留在苏府,就是为了陪伴舅舅,是不是?我愿意替母亲守着舅舅。”
苏问昔呐呐地看着苏沵。
过了一会儿,轻轻说道:“苏沵,你为什么是这么懂事的孩子。”
我当时放弃你,并没有你说的这样好,只是因为我对你有怨,怨你代替了我的那个儿子。虽然我心里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无辜的那个。
苏沵看着苏问昔,轻轻笑道:“大哥比我懂事。我和大哥同胎所出,大哥却总是在照顾我。母亲,我虽然舍不得父亲和母亲,但我更舍不得舅舅。父亲和母亲身边有大哥,有弟弟,舅舅身边只有我。”
苏问昔:“……”
她想,这么多年过去,她心底的难过终于慢慢淡去,不是因为时间,而是因为她的那个儿子一直被皇上宛若亲生地善待,眼前的这个孩子一直被苏墨倾尽心思地对待,她身边的那个儿子一直体贴懂事地让她宽慰。
她知道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她知道不管将来有怎样的际遇,她的三个同年同岁的儿子们,都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善待彼此。
她不求再多,这些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