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半鲤的第一反应是舅舅作为长辈的某种本能觉醒了,但稍微一想后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回程的这些天里他从楚开的口中了解了楚家和楚流渊的详细事迹,明白自己的这位亲生舅舅是多么冷酷暴戾的一个人,他或许会因为亲情对自己收起他的戾气,但给自己外甥找对象?未免太过荒谬了。
接着他在另一处看见了上官闵的身影,才明白这应该是七大家年轻一辈的宴会。
这种宴会在七大家很常见。七大家这个名字来自于数百年前,随着大楚王朝定都,一批修真世家定居于此,经历了最开始的冲突与算计后,逐渐形成了以这七大姓氏为首的势力格局,这个名字也随之而起。这个本是好事者所起的名字经过岁月的淘洗,隐隐在这七大家族中筑起了无形的默契,不管私下关系恶化至何等地步,至少表面上皆是极为融洽,所以每当这些家族的年轻一辈有大事发生,往往七大家的人便会全部到场。
更何况,这是楚家家主亲自召开的宴会!
楚家经历了那件事后已经很久没有在京都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了,而此次突然召开宴会,而且还没有说明所为何事,好奇心驱使着七大家几乎所有的年轻一辈全部到场,此时楚家宽阔的大堂中倒是人声鼎沸。
施百合在陈半鲤迈进大堂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他,只是碍于面子和少女的矜持没有主动上前,只是在人群中默默注视着神色略显懒散的白衣少年,看着他罕见地束起了黑发,用一顶华丽的发冠箍住。她从未见过少年如此模样,而出于少女纤细敏感如发的直觉,她总觉得陈半鲤比起上次见面似乎有了些改变。
什么改变她说不清楚,就像暴雨后清塘后山的那条小溪,如往日般平静的水面下却悄然涌动着别样波澜。
上官闵在和友人交谈,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突然他的友人看着某处疑惑道:“那是谁?”
上官闵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眉头微微一挑。
他怎么来了?
他没有往深了猜,只是觉得可能是施一白带他来的,在心里暗暗想这位施家大少爷离京多年,一些小事上的分寸还是拿捏的不太好,这种七大家内部的聚会从无外人,何况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
他作为上官家年轻一辈对陈半鲤的赏识是一码事,这更像一种投资而非友谊,更何况即使是友谊,把一个外人带来总归是不大合适的。这样想着的他在大厅中环顾一周,却没有看到那个冷傲白衣的身影,心想大概是有事出去了,摇了摇头,不再深究。
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心思缜密之人注意到了神色慵懒的陈半鲤,这张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陌生的面庞让他们的心里泛起了疑惑。
七大家的聚会怎么会有陌生人?
得到连青继承后的神识强度让陈半鲤把众人的疑惑尽收眼底,但他懒得理会,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与楚流渊相认时间过短,还不算熟悉,他根本不想在这里久留。
原因无他,无比敏锐的神识感知让他能眼观六路,自然也看到了施百合仿佛春湖般泛着柔软涟漪的眼神。
但他如何能回应呢?
白数说施家也参与了对他父母的追杀,这一点他在返程中也曾想过是否有假,但哪怕他无数次想否定这一点,最终理智冷静甚至冷酷地让他艰难承认了这一事实。
如果不是这样的原因,白数根本没有理由干涉自己学生的情感生活。他或许对陈半鲤欺瞒了许多,但这种事他根本不可能撒谎。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师徒二人对彼此都是无比了解,陈半鲤早慧的心也让他看清了白数不羁外表下深到骨子里的冷色调。
陈半鲤甚至想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自己师傅在意的人吗?
而让他作如此想的白数,不会有任何动机专门对他撒一个谎,只是为了拆散一对年轻男女。
施百合比他年纪要小,施家追杀他父母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她没有任何理由为先辈的恩怨承担责任。
他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但他无法说服自己。
或者说,他无法说服那个坐在小院门口,看着夕阳里骑在父亲脖子上的稚童的身影的小男孩。
但他同样无法因为这件事便狠下心肠,从此对施百合横眉冷对恩断义绝。
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这样的矛盾带给他的只有痛苦,而当他站在人群中,看着莫名模糊的人影中那个女孩的眼神那么清晰,那么柔软,成倍的痛苦便被强行塞进了他的胸膛,堵得他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