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工雕琢的木制穹顶将它的质朴无华完全融入了这书房的性格,也同时摈弃了外面如画山河的盎然生机,置身其中它真如阴冷的坟墓一般,莫兰川时而伸手书架上再去翻阅不同的书册,忽而又将它们无情的丢弃,紫檀木的书桌上白色奔腾而跃的骏马笔架旁,一本打开着的书迎面沐浴着耸入房顶,那扇彩色玻璃窗透过的骄阳,似乎被赋予了比地板上散乱着的那数不尽的书本更加神圣的地位……走近桌前他会大声地诵读出桌上那本书上的字句:“前尘往事,故山遥望几经秋;逝水无垠行人泪,遮不住云影漫漫。”烟姿听明白了,他分明是在找一种心灵的慰藉,这些书也许根本给不了他所寻求的答案,但至少可以暂时避入曾经那些久以尘封遐思的缥缈烟霭中。大部分的阳光都被斑驳的彩色玻璃拒之窗外了,这间屋子不得不点点滴滴地吸纳着莫兰川那周身散发出的霉菌腐败的气息。烟姿站在那儿,真有些怜悯这颗孤立无援、即将黯淡的心灵了……
读了一会儿书,莫兰川似乎倦意就袭上了身,随即他便翻身倒卧在了地板上静静地睡去了……虽然不是医生,烟姿细细地审视着他,以及他将自己封闭起来的这个花团锦簇世界之外的阴暗角落里的一切,总感觉这是一种病,一种因某种不可救药的细菌感染而来的精神的颓废、最后以至于伤及心神。但是怎么去医治呢?他蹲下身来,静静倾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思绪如江河湖海一般奔腾不息……
如果不遇见那个人,自己的生活将是什么样的?仍然躺在床上的棠月柔虽然极力克制住了自己好一会儿不去思考,但回忆就是那么无情,它会自顾自地、蓦然就闯进你认为禁闭着的心灵,然后将它涂改的一塌糊涂,可是再怎么篡改,响彻心底山谷的回音都是往昔真切的印证。面对着回忆,棠月柔又一次从回忆中走上了那条岔路,一位浓密、漆黑卷发,双眸因真切的朝大众的宣讲而更加夺目了智慧之光的中年男人,将年轻、头戴粉色披巾的棠月柔从无数席地而坐的人群中吸引了过去,她崇敬地望着他,虽然他抑扬顿挫的声调中迸发出来的睿智,她并不能完全领会,可是不时他举起的双手中那雄浑有力的气势却震慑住了她年轻的心;绛紫色的绶带将他飘逸的气质播撒在了空气中,四散着朝人群弥漫而来,没有人不倾慕他天赋异禀的才华;有那贸然横越过花丛的外乡人,也会因感染了这群体的激情而停下来,听听他在说什么,慢慢地就坐了下来;结果每个人都将心底最真挚的热情迸发向他,虽然不能接触他,但都想告诉他,是的,我听见了你的真知灼见;最后他深情地对着人群疾呼道:“来吧,我的兄弟姐妹,我们同是天地的儿女,你的需要就是我的需要。”同时他伸出右手食指朝天,倏忽就引下了一阵磅礴的霹雳之声……刹时间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了,棠月柔更是刷地一下站直了身子,随着阴云密布,天仿佛要降下瓢泼大雨了,所有的人都带着震惊之后的余韵离去了,只有棠月柔仍久久地伫立在他的面前……
刹那间,他的身后,他们便一起堕落了葱茏的谷底,一道道宛如银链似的瀑布冲击出一个个幽深的清潭、游弋过那些清潭,随后他们便又飞掠过了山涧间的青石板独木桥,百鸟争鸣、春虫惬意之声将自然之光抚爱着心灵的柔软,跑啊跑,他们又一起越过苍苔附着的块块岩石、聆听着溪流的潺湲,刹那间,他便把她引领至了山的心脏……当她以为自己正伫立在他的身后时,他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想要大声的呼喊,无垠的黝黑却紧紧地压制住了她的声息,当无助开始疯狂的蔓延开来时,她想要转身逃跑,却一步都动不了了,但也无法瘫软在地,正有一束束恣意翻滚着的荧光向着长空舞动,一路的纵横带给了她无可名状的希望,慢慢地走近那荧光……她的耳畔似乎谛听了繁花春夜的私语,一澜澜、千万波,从五彩缤纷最后完全汇聚成了无声无息……倏忽他便又驻足她的面前了,只不过时而会化作一架深邃、惊悚的骷髅……当她再去拼力地揉搓过酸楚的双目时,他又变作了一头健硕的雄狮,晚霞壮丽的颜色涂满它的周身……
“来吧,我亲爱的。”当他再次恢复成本来的面目时,他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入了一条画满云纹的隧道,每走下一级台阶,她的足底便会更深一层地感受到地底而来的寒凉彻骨,四周一片漆黑,不由自主便要手扶着两侧的石壁,而那石壁又是那样的湿滑、黏腻、凹凸不平,手感之下仿佛是一幅幅浮雕的壁画,壁画里肯定有人,因为她听见了窃窃私语和窸窣衣裙的响动……
这条隧道长的都超出了她忍耐的极限了,不由地她便感觉自己如同摩天高树上坠落而下、旋飞在阳光里的种子,却总是一直牵着风的衣袂,可是大地却遥不可见;又恍如那积水潭中迷途的云影,凌乱的却怎么都飞跃不出蜿蜒的水纹……
最后他终于身着玄色的披风站在了一片废墟之上,脸朝着断壁残垣幽暗地对她说道:“我们都是有梦想的人,所以你才能无怨无悔地跟着我来到我们的世界里,为了我们所执着追求着的东西,你是不是应该拿出点你最起码的诚意?”蓦然间她便明白了,此时她已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了,默认也许是最聪明的选择,于是她轻声问他:“可我一无所有,你叫我拿出什么来?”突然数十条黑黢黢的不明生物就同时窜出了他的披风,将她紧紧地捆缚在了半空中、他的面前,当他举起右手擎出一颗如同鸡蛋大小的黑色松果一般,而且裂开着无数道血红色的裂缝的怪异果实时,厉声喝令道:“吃下去。”“为什么?不,不,我不……”当她凄厉地拼命喊叫着无望地挣扎时,那颗果子就忽然像长了耳朵和脚一般,循着她的声音就顺着她的身体、爬上了她的脖颈,然后腾地一下跳入了她那大张着的双唇间,还未等她回过神来,瞬息它便又如同长出了无数双明亮的眼睛一般,自顾自地就钻入了她的腹中,那数十条黑黢黢的不明生物,顺势便离开了她,当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俯身、阴冷地对她说道:“看着地下,记得那就是你欲望的本来面目。如果,我说如果,当然以你的聪明,这种如果它根本就不存在,如果一旦违背了我,我将让你真实的欲望面貌示人,记得我的话了吗?”“记得了,记得了……呜呜……”那地上分明摆动着一个鸡蛋壳似的巨大而又丑陋的头颅,当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双颊时,那怪异的头颅也同时捂紧了自己的面庞,她流出的是泉涌似的泪滴,而那头颅流出的是鲜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