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三月,春意渐浓,远山如黛,近水含烟。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落斑驳细碎的光影。树荫下一妙龄少女正斜卧在躺椅上,周身散发着慵懒闲适的气息,一身素色衣裙,满头青丝只浅浅绾成斜云髻,一根翠绿玉簪隐于发间,只见她肤若凝脂,颜如渥丹,目若朗星,当真是一颦一蹙可倾城。
身旁的侍女轻拨炉火,煮着茶汤,袅袅茶烟升起,嫩绿的茶叶在沸水中翻滚腾挪,渐渐地香气弥散开去,少女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眉心,接过侍女递来的一小盏茶,清澈透亮的茶汤散发着阵阵幽香,她轻啜了一口,丝丝甘甜在唇齿间萦绕,顿觉神思清明。
“砚初,手艺有长进。”
那侍女的嘴角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得小姐一句夸赞,不枉我最近下的功夫。”
“怪不得那几个近日瘦了不少,原来是被茶汤子灌饱了吃得少些。”少女眼角一抹揶揄的笑意。
“唉!我自掏腰包买的茶叶,结果帮她们瘦了身,昨日纸羽还说新做的衣裙要改下腰身,直把我羡慕得不行。”砚初比划了下自己的腰身,话语中不无艳羡。
少女听罢,“噗嗤”笑出声,这丫头就是个开心果,她手下四侍女纸羽、墨心、笔青和砚初,性格各有不同,只砚初比较跳脱。
“你这样就很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过得无忧无虑。”
“小姐你确定在说我吗?我怎么觉着你在说猪了。”
“哈哈哈……”少女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田野间。
一个墨色身影掠近,打断了这轻松愉悦的氛围。
“主子,岑家今日上门欲将婚期提前。”来者是暗卫夜部统领夜影。
“哦。”少女双目微凛,眉宇几不可察地敛起。
“据属下所查,岑煊近两月身体抱恙,御医也无良策。”
“冲喜啊!她真是想得美。”砚初恨恨开口。
这岑煊乃是大齐国吏部尚书的长子,才华横溢,一表人才,那可是京城一众姑娘的梦中情人。
“确实,我爹娘知道吗?”少女淡淡开口,冷清的眸光看不出喜怒。
“老爷夫人并不知晓,只说要等你归家商议。”
少女起了身,目眺远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娘亲给她定了娃娃亲,她当时一个奶娃娃也无法拒绝,本想等着岑家退婚,没曾想世事难料。思及此,她悠悠开口道:“去将岑夫人约出来,让风魅随我回城一趟。”风魅,暗卫风部统领,擅医毒。
“主子,你若不想嫁,我们根本不用……”夜影觉得自己的主子任谁都配不上,更遑论那半死不活的岑煊。
少女摆摆手,“岑夫人与我娘毕竟是手帕交,岑立章还是吏部尚书,有些颜面终是要顾及,只要岑煊病愈,我要的就是一纸退婚书,与岑家而言应该是求之不得,无需大动干戈。”
“可小姐若是被退婚,老爷夫人心里会不舒服吧。”
“当年岑立章不过和阿爹一般供职翰林院,这些年阿爹一直籍籍无名,可岑家已今非昔比,若不是这岑煊身子出了问题,一个人中龙凤家世显赫,一个无才无貌家世一般,估摸着这亲事也不能成,爹娘也不见得想我嫁过去,再说他俩皆是通达之人,无碍。”
砚初翻了个白眼,“无才无貌还不是小姐自己作出去的,再说老爷是不想与那些蝇营狗苟的人为伍,凭老爷的才华几个岑立章也不如。”
“正好趁此机会给阿爹谋个外放的官职,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京城我也是呆腻了。”
“岑立章应该巴不得让老爷外放,这些年顾及着脸面,明面上没敢打压老爷,可老爷的才华可是叫他妒忌的很啦。”
“行了,收拾一下回城吧。”
京城岑府,岑夫人从桑家归来,正好和下朝的岑立章在府外相遇,“今日之事如何?”岑立章急急问道。
“我见那桑文远有推脱之意,说是等女儿回府再行商议。”岑夫人语带不满。
“哼,区区一个翰林院编修竟也摆起了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哪是商议,明摆着就是不愿。”岑立章气得一甩衣袖,转身进了府。
岑夫人急忙跟上,“那也不至于吧,他们并不知煊儿卧床之事,可能就是舍不得女儿出嫁吧。”
“你太小看桑文远了,这些年我们两家已是天壤之别,如今你主动将这亲事提前,他必然是怀疑的。”
“那可由不得他,煊儿这状况可等不得,你稍后再过去一趟,婚期就定这个月。”
岑夫人本还想说再等两日,可想到缠绵病榻的儿子便点了点头。
要说岑煊这病也蹊跷,原本也只是得了风寒,并不严重,也就是喝个几贴药休息几日的事,可没曾想却一病不起,御医来了数次,换了几个方子都不见好,且还愈来愈重,每日大半时间是昏迷着的,即便睁了眼脑袋也不清醒。
岑立章与夫人沈锦云只育有一子一女,几个妾室也都生的女儿,故而将这唯一的儿子当眼珠子一般疼宠,而这岑煊也确实争气,自小就聪慧,这一病可是让岑立章茶饭不思,揪心不已,所谓病急乱投医,管家给他提议,试试这冲喜的法子,本打算找个理由退掉的亲事便又拾了起来。
岑夫人走到了儿子屋内,只见床前跪坐着一人正在喂药,“婉清啊,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
那少女一边用帕子擦掉岑煊下巴上的药渍,一边应道:“姨母无需见外,照顾表哥我不觉得辛苦。”
“你是个好的,等那桑家女进了门,我便让你表哥抬你做平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岑夫人拉着她的手安抚道。
柳婉清故作害羞状,其实恨得咬牙切齿,她和表哥自小一起长大,早就对他情根深种,无非就是父母早逝,没了依仗,京中传闻这桑家长女桑以兮貌似无盐,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她如何能配得上丰神俊朗才华横溢的表哥。
“姨母今日去商议婚事,这日子可是定下了?”
“唉!你表哥如今这样,恐怕也只有你不嫌弃,这桑家还得再去一趟。”
“难不成桑家还不愿意?”柳婉清一阵窃喜,最好是桑以兮嫁不进来。
“这可由不得他,区区一个翰林院编修,你姨丈还是能拿捏得住的。”
岑夫人沈锦云似乎忘了她和桑夫人蔺柔的手帕交情谊,也忘了当年蔺柔的救命之恩,之所以定下这娃娃亲,并不是蔺柔求来的,那是在一次二人出去游玩的时候,大雨突至,道路湿滑,蔺柔拉了一把将要跌进河里的沈锦云,自己却落入水中,好在她略通水性,人倒是无事,就是大病了一场,沈锦云因此主动提出结下这娃娃亲,蔺柔与她真心相交便也没拒绝。
但世易时移,人心易变,沈锦云早就后悔了,这京城里想跟岑家结亲的高官大有人在,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退了这门亲,但儿子突然病倒,这冲喜也只能找桑家了,官职小好拿捏呗,再说这桑以兮他们也是瞧不上的,风评太差,只要儿子病好了,有她没她也就不重要了。
岑立章比沈锦云还要狠毒,在他心里这桑以兮只要嫁过来,儿子不好,她就得陪葬,儿子好了,她留着也无用,因为岑立章不会让桑家影响儿子的前程,他的儿媳妇怎么可能出自小门小户。
桑以兮自是不知道岑家夫妻俩的恶毒心思,她刚进了城,离开京城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不知静煞过得如何,约莫是快忍不住了吧,想想即将要看到静煞那暴跳如雷的模样,桑以兮不禁扬起了嘴角。
她手下除了能干的四位侍女,还有夜阑风静四支暗卫,静煞作为静部统领,常年憋屈地在京城扮演桑家长女的角色,务必要把桑以兮的形象毁得干干净净,猫嫌狗厌,她也确实做到了。
马车从后门进了桑府,果然静煞第一时间窜到桑以兮跟前,“我说主子,你可算回来了,不然我就得替你去冲喜了。”粗鲁的动作跟她这一身大家闺秀的穿着实在是不搭。
“那感情好,你就牺牲一下色相替你主子嫁了吧。”桑以兮笑道。静煞长相确实不算美人,但也并非如京中传言那般不堪,只是她有意扮丑了些。
“老娘过去一刀切了他。”静煞周身气息瞬时冷了下来。
“别,我还想低调地离开京城。”桑以兮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抬腿往房中走去。
“哎呀,主子终于要动手了,再呆下去你可真就没人要喽。”静煞狗腿一样跟上去。
“还不是多亏你精湛的演技,爹娘最近如何?”
“老爷夫人好的很,经常过来和我聊聊天,让我略微收敛些,哈哈哈……”静煞笑得肆意。
“爹娘也是宠我至极。”说起桑文远和蔺柔,桑以兮的心中一片温暖,来到这异世十几载,爹娘对她倾尽心力,无有不应,就说替身这事,都任由她胡闹。
“那可不,不过老爷通透,他其实也是看不上京中那些公子哥的,不过一码归一码,他很担心你嫁不出去,还要费粮食养着你。”静煞故意打趣道。
“短期之内估计找不到接手之人,且要他们养一段时日。”桑以兮两手一摊,笑着回道。
说话间院子里来了人,“兮儿啊!”“阿姐!”桑以兮放下刚端起的茶盏,起身走了出去。
“爹,娘,沫儿,洺儿。”桑以沫还有一对孪生弟妹,妹妹桑以沫,弟弟桑以洺,今年十一岁。
“阿姐,你这一走几个月,都不想我们了。”桑以沫摇晃着阿姐的胳膊,撒着娇。
“就是,这回不是岑家的事你还不会回来。”蔺柔嗔怪道。
桑以兮的长相结合了父母的优点,弟弟妹妹倒像是在娘胎里商量好的,各选一个,妹妹像极了桑文远,弟弟自然是像极了蔺柔,辨识度极高。
“岑煊如今卧床不起,生死不知。”桑以兮直接揭开岑家的心思。
“我当时也是有所怀疑,本以为他们是上门退婚来着,你作何打算?”桑文远说得云淡风轻。
“阿爹英明,我准备和岑夫人谈个条件。”
“哦,进屋说。”
众人齐齐走进屋内,砚初上了茶。桑以兮抿了口热茶,开口说道:“阿爹也明白,若是没有岑煊这档子事,今日岑家便是来退亲的,说实话自打及笄后,我就等着岑家上门,以岑立章这些年的做派,我即便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冲喜的物件,谁会在乎她的感受。
深宅大院里面那些阴私勾当,桑文远自然清楚,他点了点头,“不管岑煊是否好转,你若是嫁过去下场不会好,后宅里想解决一个人太简单了,他不会让桑家绊住脚的。”不得不说,桑文远真相了,姜还是老的辣。
“唉,怪我当年一时糊涂,结下这门亲事。”蔺柔心里懊悔不已。
“只能说人心难测,本来还顾及阿娘和岑夫人的情谊,现下看来也不必了。”
“我与她早已不是当年了,她能如此做已是无情无义,我也只是后悔罢了,伤心谈不上。”
“嗯,我准备让风魅给岑煊治病,条件就是解除婚约,还有让岑立章将爹外放,爹可有想去的地方。”
“你决定吧,这京城我也是不愿呆的。”
父女俩的交谈并未避着一对孪生弟妹,桑以兮认为他们也需要成长,保护成小白反而是害了他们。
桑以兮看向他们,“你们可有想法,说来听听?”
“我也不想留在京城,那些人惯会踩高捧低,经常在我跟前贬低你,我好想揍他们。”桑以洺握紧拳头,一脸的怒气。
“我也是,那些个小姐们太虚伪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背着我还不知道如何编排你,我也想揍她们。”桑以沫几年前开始跟着魅煞习武,功夫学得不咋样,魅煞这做派倒是学得十成十。
“我知晓了,会让你们如愿的,好好练武,不可懈怠。阿爹最近告假吧,洺儿那学不去也罢,跟着阿爹在家学。”
“太好了,夫子不及阿爹太多。”桑以洺开心地飞起。
此时,门外传来夜影的声音:“主子,岑夫人又来了,在前厅。”
“真是没皮没脸,如此迫不及待。”蔺柔恨不得啐她一脸。
“阿娘莫要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本就打算约她的,倒是省事了。你和阿爹就在这里,静煞你带着风魅去见她,最迟三日我要看到结果。”
静煞两个来到前厅,毫不走心地施了一礼,大咧咧地往那一坐,“不知夫人到访有何要事?我爹娘外出不在家中。”
沈锦云看着眼前的“桑以兮”,眼底的鄙夷之色一闪而过,果然上不得台面,这等姿色如何配的上煊儿。
“我之前与你父母商谈你与煊儿的婚事,想尽快办了,不知你是否愿意?”
静煞心中嗤笑,这岑夫人真当是没将主子放在眼里,儿女婚嫁大事竟然想越过老爷夫人,她一个闺阁小姐,又怎能如此没有教养。
“夫人莫不是说笑吧,婚姻大事又怎容我一个女儿家自己做主,这要是传出去我这脸面可就全毁了。”
沈锦云讪讪一笑,是她着急了,看来这桑以兮还有点脑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时候你也是叫我一声云姨的,如今怎生分了起来。”
静煞根本不想给她脸,“夫人也说那是小时候,谁都有不懂事的时候。”言下之意如今的你不配。
“你……”沈锦云气得一噎。
“我很忙,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儿子的病我可以治,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