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感谢过后,起身要给三人倒茶水,应怀起身抢先一步拿了过去。
“前辈您坐,我来就行。”
“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前辈光问我们名字了,还不知前辈叫什么。”
船夫“嗐”了一声,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态度,笑着说道:“名字什么的不重要,这里的人都喊我船夫,我听习惯了,觉得亲切,你们也喊我船夫就行。”
“不知前辈想问何事?”
“噢,抱歉抱歉,你看我这说起话来,把正事都给忘了。”
船夫沉了一口气,看向黎川表情郑重的说道:“公子你去仙都庙已经见过水云老伯了,我曾与他说过江九的事情。”
“江九?”
黎川重复了这两个字问道。
“是啊,就是江九。”说着,船夫又摇了摇头,自己否认自己道:“哦,不对,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这个名字是捡到他的母亲给他起的,这么多年来,我们山上的人也都这么叫他。”
“我来找黎公子,是因为我听云水老伯说你问过这个孩子的事情,所以我想着公子会不会认得这孩子。”
船夫轻叹了一口气,眼中有些心疼的说道:“不瞒几位公子,这江九是个极好的好孩子,虽然他自己没提过,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帮他找关于他家人的下落。”
“他平日里喜欢跟着我出海捕鱼,回来的时候,总会在海边捡些贝壳啊,海星啊什么的,每次捡完后,他都会挖个小坑将它们埋掉,并小声的为它们祈祷。”
“每到这种时候,我总会感叹于他单纯的孩子心性。”
船夫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感叹?孩子们不都是这样,想法千奇百怪,常做些大人们无法理解之事,为何会用到感叹这个词?”应怀有些不解,疑惑的问道。
应怀昨日下午去送母女二人,回来的时候,只听云仞说了个大概,并不知道水云老伯具体说了些什么。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总能说出一些让我意想不到之话,在他的眼中,无论生死,无论是何东西,在他的眼中都应该被善待,是没有世俗的高低贵贱之分的,他的话还曾开解过我。”
“什么话?”应怀有些好奇的问道。
船夫的眸子暗了下来,眼神中有些落寞的说道:“去雾隐山的人,大多都是些坚持不下去,想要寻死之人,江九现在的母亲何玉兰也是的,不过当年被我拦下了。”
“她也是个命苦之人,因为孩子生下来过早的夭折,就被婆家当成丧门星休掉了,原本的夫婿重新找了一户人家的女儿结婚了。”
“从那之后,何玉兰就像是疯了一样,看谁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于是她就被赶出了原本在的村庄,一路漂泊,最终来到了康乐镇,就在她要投海自尽时,我拦下了她,把她带到了雾隐山上。”
“何玉兰的这段经历,我也跟江九讲过,我讲完后,他问我,这山上的人是否都是我带过去的,还问我是怎么发现雾隐山的。”
“我说……自己是出海捕鱼的时候迷了路,才到了雾隐山,又没什么家人,所以就在岛上留了下来。”
说着,船夫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神情中升起了一抹复杂的情绪,缓缓吐露道:“其实,我是不忍在一个孩子面前说实话,好面子,撒了谎。”
“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是因为家境破败,众叛亲离,听说这里的雾隐山被大雾所覆盖,所以我便来到了康乐镇租了一艘船,想着到那大雾里,了此残生。”
“可不知怎的,我最后漂泊到了岛上,那船也随着到了岸边,也就这么住了下来。”
“我以为我掩盖的很好,但江九好像还是看出了我内心的不甘,不愿。”船夫眼中有所触动的说道:“他看着我说,谁说你没有家人,这里的人都是你的家人,他说雾隐山就是我亲手建立起来的家。”
“他的这句话,我心中积郁的不快,突然释然了,是啊,雾隐山就是我的家,何必再去计较从前那些得失呢,那些都过去了,都是过眼烟云,都不重要了,只要珍惜眼前的人就够了。”
船夫轻沉了一口气说道:“这雾隐山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不会去触碰彼此的伤痛,江九不愿意说,我也不会主动去问。”
“但一个人的思绪总有藏不住的时候,他虽然看起来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好奇,但也只是别人看向他的时候,我有好多次,看到他坐在船上或者海边发呆,不言不语的,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船夫低下头,动了动茶碗的边缘。
茶水荡起了一丝波纹,映在而来船夫的眼中。
“虽然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事情,但我能看出他的眼中是思念,并不是怨恨,我想……他大概是在思念自己的家人吧。”
“他跟我们山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是个有归处的人,不应该一辈子待在那座山上。”
船夫抬起头来看向黎川,眼中流转着迫切和期待道:“若黎公子认得他,或是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在船夫期待的神情下,云仞和应怀也不自觉的把目光放到了黎川的身上。
可……
黎川仙人的故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个小孩子吧。
黎川垂眸轻阖,片刻后,抬眸看向船夫道:“仅凭听到的这些,我一时也无法判断他是不是我所认识之人,可否再多说一些有关于他的事情。”
云仞和应怀眨巴了几下眼睛,对视了一眼。
“好好好。”船夫看到了希望,连口答应道,继而眼神回忆道:“那是五年前的一日清晨了,据捡到江九的何玉兰所说,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海边了。”
“浑身湿透,头发披散着,身上穿着一件要比他身量大很多的黑色玄衣,身边还有一颗会发光的蓝色珠子。”
“我送江九回家时,那珠子我见过很多次,通体透蓝,明净清澈,大概有两寸那么大。”
船夫用手比划着,珠子的大小。
“那珠子现在也一直放在他们的家中,好看极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平静。”
“我们都没见过守护雾隐山的仙人是何模样,只知道三年前的一天夜里,凝聚在雾隐山上方的云层,突然照下了一束耀眼淡蓝色光芒,光芒照耀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然后神迹发生了,先前腿瘸了或是眼睛有盲疾的人,一瞬间全都如同常人一般,变成了健康的人,病重不能下榻的何玉兰,第二日也如同常人一般。”
“我们觉得得供奉仙人,可又不知仙人何样,江九带来的那珠子好看,颜色也很相近,所以后来我们一商量,就比着用海中找来的晶石做了一颗,在半山腰处的神庙供奉着。”
“在神迹传扬出去了以后,来仙都山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能往返康乐镇和雾隐山的就只有我一人,所以我便做起了船夫,帮助想要来雾隐山许愿的所有人。”
说完,船夫顿了顿,手在裤腿上细微摩擦着,神情有些紧张的看着黎川问道:“这孩子的事情,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不知黎公子可识的他?”
黎川垂下了视线,垂下的时候眼睫细微轻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抬眸看向船夫的时候,一如往日般沉静淡漠的眸子,嘴唇轻启,淡淡道:“我识得他,多年前有幸到过他的家中,他叫……玄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