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杨府。
燕子献急匆匆的走进了宰相府内,府内众人都知道他,也不阻拦,燕子献就这么一路朝着后院走去。
府内诸多的甲士,比起过去更加多了,皆是披坚执锐,使府内的氛围变得更加的肃杀。
有奴仆出来,迎接燕子献继续往里走,他们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最里头。
跟以往不同,此刻杨愔书房之外,整齐的站了一排甲士。
这些甲士皆手持刀柄,目视前方,杀气腾腾。
奴仆进去禀告之后,便领着燕子献进了书房。
杨愔跪坐在案前,整个人都埋进了那些高高堆积的文书之中,几乎看不见。
“季则来了.你先坐下来。”
杨愔随口吩咐了一句,便继续书写了起来。
燕子献坐在一旁,神色焦急,却没有打扰杨愔,就这么坐下来等候。
如此过了许久,杨愔方才站起身来,他看起来比以往瘦了很多,那大肚子都有些看不到了,可整个人的状态却显得有些憔悴,他看向燕子献,脸上不由得带上了笑容,“哈哈,总算将那些奸贼给罢免掉了这下,无论是朝内外,还是地方,都不会有那么多凶残贪婪的恶鬼了”
燕子献赶忙说道:“杨公啊,这些人虽被罢免,却都聚到常山王的府上去了。”
“当下常山王的府邸是格外的热闹,每日来往的权贵数不胜数.”
杨愔脸上的笑容当时消失了些,可他还是走到了燕子献的身边,轻轻坐下来,安抚道:“季则勿要惊慌,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二王发外敌,让他们离开庙堂只要朝野内再无奸贼,那一切的事情就好办了”
燕子献没有再继续说这件事,他赶忙说道:“我这次来,是因为另外一件大事。”
“哦?什么事?”
“是那个酷吏,刘桃子的事情!”
燕子献不悦的说道:“杨公一边罢免那些奸官恶吏,一边却又提拔重用酷吏,这是何故?!”
“那博陵郡的事情,当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群臣惊惧,贤良悲切.杨公啊,我知道崔家与您有些过节,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派遣酷吏用这般酷烈的手段来处置吧??这是那些不懂得治国的鲜卑人的做法,您怎么能如此?”
燕子献越说越是激动,“他人说刘桃子是您派遣的,我都没相信,只觉得杨公素有道德,不会用这般手段可我实在是没想到啊!”
“杨公,那刘桃子不只是对崔家动手,他还带人血洗了刘儒宗之家!!”
“这件事您应当也知道吧??当下只有我们知道,不久之后,便会传遍各地,如此,天下学生都要唾弃杨公.请杨公即刻出面,诛杀了此人!!”
燕子献从未如此恼怒过,杨愔用酷吏来对付自家人的行为,让他觉得很下贱,而刘桃子屠杀经学大家,强杀儒学生,更是让他觉得愤怒。
看着面前无比激动的燕子献,杨愔平静的说道:“我都知道。”
“知道为何还如此纵容呢??”
“杨公难道就不怕在天下贤人面前身败名裂吗??”
杨愔开口说道:“钱粮。”
“你知道上年庙堂的税赋收入是多少吗?国库已经空了,今年若是不想办法,光是晋阳的军队,便要起来闹事了.到那个时候,谁能阻拦呢?”
“刘桃子的做法虽然酷烈,但是定州也因此获利,定州刺史高延宗,连着给庙堂上了六份奏表,都是关于定州内授田之事。”
“我都已经批准。”
“不是我不择手段,是这些人做的太过分。”
燕子献再次看向杨愔,欲言又止。
杨愔说道:“我知道季则想要说什么.你是想说,我的族人也是这样,占据大量的耕地,用我的名头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对吗?”
杨愔长叹了一声,“季则啊,这大齐江山,当下都是我们在治理有些事情,不能不做啊,就算是我自己的族人,我也绝对不会姑息。”
“杨公,您要知道,我们之所以能跟诸王抗衡,是因为您的名望,是因为天下士人的拥护,因为有了他们,我们才有资格跟诸王抗衡,治理天下。”
“这占据地方,吸血吃肉的,难道就我们这些读书人吗?那些鲜卑勋贵,他们难道吃的不是更狠吗?他们连军饷都敢吃!!我们这又算什么?”
“便是那娄睿,他吃空了多少地方??”
“您要充实国库,我能理解,可我不理解,为什么不找勋贵来充实国库,却要找士人之家来充实国库呢?!”
燕子献皱着眉头,“您这般的举动,只会让您失信于天下.请您勿要迟疑,趁着事情还不曾传开,先处死了刘桃子!!”
杨愔此刻竟有些迟疑,他板着脸,继续说道:“不妥,定州的治理刚刚开始,若是处死了刘桃子”
“杨公,您总得给天下士人一个说法,当下权贵们纷纷投靠了宗室,只有这些读书人站在我们身边,您若是连他们都要得罪.那我真不知道还能如何跟宗室们抗衡了。”
杨愔站起身来,来回的走动。
他的脸色不断的变幻着,迟疑不决,失去了原先的果敢。
燕子献再次说道:“杨公,早做决断,如钱粮之事,士人们未必愿意理会当下事情已经发生,无法弥补了,但是,杨公总得给众人一个交代。”
“当初杨公提拔此人的时候,应该便是这般想法吧.勿要迟疑了,请您速速下令。”
杨愔皱着眉头,“此人颇有才能,往后还可以继续重用”
“若是当下不除此人,便没有往后了,谈何重用?!”
燕子献是真的无法理解杨愔的迟疑,天下士人就是他们的基本盘,这刘桃子这么一杀,将基本盘都差点杀崩了,这个时候还迟疑??
杨愔终于重新坐了下来,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看向了燕子献,“若是连季则都这般激动,其余众人,又该是如何呢?”
燕子献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杨愔拿起了文书,再次长叹了一声。
“可惜啊,如此干吏能臣.若是早生十年,为陛下所遇,定是大齐栋梁。”
他看向了一旁的燕子献,缓缓闭上了双眼,“季则,这件事,你去操办吧.勿要弄得太过惨烈。”
“好!”
燕子献看着落寞的杨愔,又不忍的说道:“杨公.我知道您急躁,您是急着要治理天下,可当下大义在我们手里,我认为,诸事都可以徐徐图之天下人之所以支持我们,就是因为相信杨公能一改天下陋政,不像那些鲜卑人般酷烈,残暴,凶狠,能用汉家礼法,拯救大齐于危难之间。”
“当下虽是死了一个干吏,却能安抚好众人,往后天下大兴,还愁找不到这样的能人吗?”
杨愔没有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我有些疲惫”
燕子献不再多说,向杨愔行礼,随即走出了丞相府,他当即驾车朝着平秦王府赶去。
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同样是戒备森严,甲士们来回的巡视,就是比起杨愔那边,也是不落下风,燕子献在这里便没有什么特权了,他经过了层层的检查和盘问,终于是被带到了平秦王高归彦的面前。
高归彦坐在上位,他的年纪并不算很大,身材高挑,相貌颇为俊朗,他身边的案上摆着酒水,看到燕子献进来,也不起身问候。
燕子献赶忙行礼拜见,“大王!!”
高归彦点点头,示意他坐在一旁。
“大王,这博陵郡之事,不知可曾听闻啊?”
听到燕子献的话,高归彦拿起了酒壶,对着嘴吃了一大口,“我方才还与友人商谈这件事呢。”